片刻对视,周令渊的手指终于松了松。
魏鸾趁势挣脱,迅速退了两步。
“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周令渊的怒气在瞧见她眼底的不悦后消弭了大半,自知方才行事莽撞,或许是弄疼她了,目光落向她手腕。垂落的衣袖遮住手腕,唯有纤秀的手微微蜷缩,他忍不住道:“疼吗?”
魏鸾摇头,继而道:“没人逼迫,是我心甘情愿。”
“你说谎。”
“确实是我心甘情愿。”魏鸾重申,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目光,缓声道:“皇上赐婚之前差人问过我的意思,是我答应的。如今木已成舟,殿下有章表姐陪伴在侧,盛煜待我也很好,殿下从前的照拂魏鸾很感激,但往后各自婚嫁,还请殿下能抛开旧事。”
殿里死静,周令渊没出声。
魏鸾目光挪向帐底燃香的玉鼎,续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但若此事落在旁人眼中,对殿下、太子妃殿下,盛煜和我,都没半点好处。殿下身在东宫,盛煜也是朝中重臣,往后还须留意言行。”
她说得沉静和缓,语气里却藏着坚决。
周令渊眼底的怒火一分分熄灭下去,代之以心疼。
他原以为她会难过,会像幼时那样受了委屈找他哭,至少不会平静地接受这荒唐至极的赐婚。可如今她却是认命的姿态,甚至欺瞒、强撑。两月有余的时间,他辗转难眠,她嫁入盛府时也未必好过。毕竟那个时候魏峤还被关在狱中,而他远在数百里外,未能为她解难。
即便皇亲贵胄,也有许多的不得已。
周令渊的眼底浮起痛苦,“是我没能及时救出姨父。鸾鸾,我会救他出来!”
魏鸾眼睫颤了颤。
前世,这样的话他曾说过无数遍,每回都是出自真心,却也始终有心无力。永穆帝有意拿魏峤来引出章家的罪行,章皇后婆媳齐心,费尽心思地把魏家拉出来当挡箭牌,帝后都朝着魏峤使力,太子两处碰壁,哪还有回天之力?
她嗅到殿里淡淡的桂花甜香,心里有点难过,为周令渊这份本不该有的执拗,亦为如今魏家和章家的处境。
遂屈膝为礼,劝道:“这件事有皇后娘娘在,殿下不必费心。殿下既是储君,该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以百姓江山为重,帮皇上排忧解难。盛煜是我的夫君,还望殿下别再为私事搅扰他,往后各自保重。”
说罢,掀帘走出侧殿。
章皇后端坐在短榻上,兴许是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言辞,眉眼含笑。
魏鸾走到跟前,低垂眉目行礼拜辞。
章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满是慈和亲近之态,“回吧,我让芳苓送你。”
……
盛煜是在麟德殿外的宫廊上远远看到周令渊的。
那位似是有急事,脚步匆促,宽袖摇动,也没带随从在侧,孤身一人直奔后宫,看方向应该是去蓬莱殿。他不到十岁便得了储君之位,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倾力扶持筹谋,一路顺风顺水,也养得举止贵重从容,甚少如此急迫。
盛煜有些诧异,却未动声色。
旁边须发花白的中书令不像他眼尖,没瞧见周令渊的身影,仍说着方才在麟德殿里商议的事——据南边的越州急报,合浦县有珠户暴民闹事,因对催促采珠的县令不满,竟暗中勾结,冲进县衙杀了县令,胆大妄为。
这事以密报急送到京城,尚未惊动旁人。
永穆帝大为震动。
那县令是章家保举的,先前玄镜司在越州的暗线也曾禀报,说此人仗着有章家当靠山,在合浦大肆侵吞珍珠后贿赂给章家,屡屡逼得珠户家破人亡,在百姓间口碑极差。如今珠户怒杀朝廷民官,显然是民愤已极。
永穆帝当即召了中书令时从道和盛煜入宫议事。
此刻,对策虽已议定,盛煜想着章家骄横跋扈的行径,眼底阴沉。
时从道身在相位,眉间亦布满忧虑。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时从道自回衙署,盛煜则出宫回玄镜司。出得宫门,初冬的日头照得和暖,波光粼粼的河畔垂柳逶迤,有辆华盖香车停在那里,四角悬垂璎珞,车身漆绘镂雕,门扇紧掩着,上面有曲园的徽记。
盛煜一愣,回头望向巍峨宫阙。
魏鸾今日竟入宫了?
那么方才周令渊仓促赶往蓬莱殿,自然是奔着她去的。
那位回京城后上蹿下跳,先是到玄镜司找他的麻烦,又安排东宫的人暗里在曲园周遭窥头窥脑,被他尽数揪出来送去东宫后才消停,如今趁着蓬莱殿里没外人赶过去,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盛煜皱眉,便欲折身进宫,才迈了两步,想起魏鸾这阵子安居府中不肯抛头露面的行径,不由顿住脚步。阴沉的目光在城楼驻留了片刻后,他暂未插手,只翻身上马,回衙署安排越州合浦的事。
忙碌至傍晚,骑马渐近曲园,公事暂且抛开后,白日里的情形再度浮入脑海。
蓬莱殿是章氏的地盘,魏鸾必定遇见了周令渊。
章家跋扈弄权,终是要连根拔除的,他既娶了魏鸾,自不愿她再卷入其中。但以今日的事来看,章皇后和太子显然没打算放开魏鸾,而她与太子又自□□厚,传闻里互许深情……盛煜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想去北朱阁探问解惑,转念又觉得专程赶去未免小题大做——
显得他心胸多狭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