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将尹婵的神情尽收眼里,循着长廊东拐西绕,停在了一处愈发冷冰冰的院落。
“此地便是公子的寝屋。”
尹婵顾不得其他,推门而进。
屋内空荡荡,一片死寂,窗牖轻启,昏暗的光线让尹婵眼睫轻眨了下。说是卧房,竟也当真只有一床榻摆在正中,立柜,桌案,什么都没有。
床榻孤零零的安放那儿,谢厌便也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尹婵步子突然变重,一步,又一步,慢慢靠近。
率先看到的是谢厌垂落在床榻边的手,纤长,瘦削,掌心很薄,没有往日捏碎旁人喉咙的狠劲,脆弱极了。
她无言地停在离床一丈之地,目光绕上他苍白的指尖,呼吸亦跟着手指的轻颤,而滞了一滞。
迈步上前,薄被下,谢厌安安静静躺着。
他的脸和昨晚山洞时一样,经大夫诊治,包着严严实实的纱布,只剩眉眼与嘴唇露出。闭着眼睛,睫羽垂下,一动不动。
尹婵默了默,心口不由一抽一抽的疼,放轻声音坐在床边。
静静看了他许久,方才艰难地挪开目光。
走出屋,拉过楚楚往旁边避了两步:“大夫给他重新看过吗?他手臂和背,都有伤。”
“小姐放心。”楚楚温声道,“昨夜您与公子昏睡后,大夫便又诊过几次。”
尹婵仍是难安,追着问她大夫可曾说过什么细话,眉头一直蹙着。
楚楚一五一十说了,语气忽然转低:“皮肉伤好的快,但……”
“怎么?”尹婵心下一紧。
楚楚轻叹,认真地看着她:“实不瞒小姐,公子昨日情状,想必您也猜到,与那座山林有关。”
尹婵心跳得很快,点点头。
她的确有所猜想。
楚楚走到廊下,负手而立,沉默须臾后,才开口道:“公子左脸的疤痕,便出自此山。”
双手惊得立刻攥紧,尹婵脸色顿变,难怪昨夜他拿石块一遍又一遍地划伤脸。
而今细细想来,其中必有原委。
她唇色苍白,握住楚楚的手,凄冷的庭院她眼中俱是显而易见的急切,喃喃道:“楚楚,快告诉我好么?”
“……好。”楚楚望了一眼紧闭的寝屋门,“很久前,大抵是公子七岁的年头。”
十几年前的原州穷山恶水,匪乱横行。
那一年的三月十三日,离京城信阳候将不详的长子弃在贫瘠之地,已六年有余了。
三月十三,杏雨梨云。
早春,京城一派闲然,山色明媚。刚走过严冬的百姓,都展望着今岁的美好。
信阳候也不例外。
只是每逢三月,便不由想起难产而亡的发妻,以及,那生有不详胎记的嫡长子。
信阳候温文儒雅,举手投足皆领风骚,趁春日起兴,来到原州。
不过,还未离京时,所想有多快哉,待跋涉几千里后,心绪便有多糟糕。
太偏了。
原州这个穷乡僻壤,山高僻远,简直没有一日可待。
刚启程的大好心情,霎时散了精光,只剩满腹的疲累与不耐烦。
行至留君山外,眼见高山巍峨,可原州城里烂成一副鬼模样,与繁华京城如何相比?
信阳候无比后悔在美丽的春日,来到这等荒凉之地,连带去见儿子也没了好脸色。
正是这样百感交集的时候,偷溜出府、披头散发在街巷游荡寻找食物的谢厌,被他一眼看见。
明明都是七岁稚童,府中次子唇红齿白,小小年纪便已通读四书五经,在书塾得先生赞誉,进宫蒙帝王嘉奖,甚至有意将郡主许配。
再看眼前衣物破破烂烂,面黄肌瘦,脸颊生疮的谢厌,信阳候望见他右脸的胎记,几欲呕吐。
来原州前,娇妻温声细语地劝说,倘若谢厌胎记痊愈,便让他返家。
信阳候也是这么想的。
即使学识气度无法与次子谢琰相提并论,但侯府还是有本事养得起一个人。
但如今见面,不仅胎记尤在,这通身狼狈,如讨食的乞丐,哪像他的血脉。
信阳候冷眼看着他,嫌弃未做掩饰,拎着七岁的谢厌,进了谢宅大门。
谢宅也破旧,没什么规矩,刚到门口便是几个孩童“疯疯癫癫”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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