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泥盖着玉玺印,是实实在在的天子密诏。
尹婵手捧起明黄布,低垂了纤细的脖颈,默然一阵后,霎时泣不成声。
从卫冀方的视线看去,但见她清瘦的身影伫立在黑茫茫的夜,如雪莹白的脖子垂丧佝着,极似被寒风吹断根茎的花枝,摇摇欲坠,了无生机。
他听见一道道压抑的哭泣,泪颗颗坠落,湿了密诏。
而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喜极而泣,连忙抹去泪。
将密诏放到旁边桌案,哭得深红的眼睛乌溜溜对准他,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低声轻问:“你要带我回京?”
卫冀方重重点头,并郑重道:“马车已备,即刻启程。”
尹婵纵有慌色,也慢慢冷静了。
她必须进宫弄清父亲的生死大事,但谢厌,事情太过突然,至少、至少要和他当面告辞了再走。
“我跟你回去。”一惊一喜,尹婵紧张得脸上发白,坠在睫梢的一颗泪轻眨着掉落,迟疑道,“能否等等,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卫冀方神情敛住,似有不悦:“宫中恐生变故,原州也不太平,我等滞留原州数日,姑娘眼下非走不可。”
尹婵明白原州不太平,否则谢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交代。
但听卫冀方所言,他应该不知道大皇子也身居于此。
而后,卫冀方连连催促,尹婵神思愈发凌乱。
她望向门扉后黑黢黢的院子,寅时就要过去,离谢厌说的太阳挂上海棠梢,没有几个时辰了。
若这般跟随卫冀方而去,待谢厌回来,他会如何。尹婵不敢深想,只是脑中出现演武场那夜山林,形容癫狂的他。
尹婵膝弯一软,无力地坐下,手松松垂在身前绞着,忍不下一腔惦念。
卫冀方:“姑娘还要等什么?”
尹婵怔然抬目,双手一揪紧,心跳突突不停,艰涩地说:“我想与他告别。”
“还需多久?”
尹婵眼眸闪躲:“约莫,天明时分。”
卫冀方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姑娘说笑了,最迟一炷香。”
尹婵坐在房里等啊等,时辰一息息远过,她猛然听到卫冀方不容违抗的声音:“尹姑娘,启程吧。”
仿佛下着最后通牒,尹婵心跳加快,目光不断往窗外瞟。
看那黑洞洞的夜,悄寂无声。
这时,窗牖陡然窸窸窣窣响动,盯梢的卫七翻身而进,急道:“头,一队护卫正往这院子赶来,我们撤。”
尹婵再冷静不了,慌乱地抬眸,低声喃喃:“是谢厌回来了?”
她着急想看,刚站起身,卫冀方如影子逼近。
“得罪了。”他毫不犹豫,抬手一掌劈在尹婵的后颈。
清瘦娇弱的姑娘,是皮影戏里失去线绳的影人,没了竹棍缀合,软软倒下。
卫冀方揽住她,朝卫七递了一眼:“撤!”
便带着尹婵,依旧轻功如燕,点瓦无声,三人顷刻之间,消失在茫茫夜色。
寝屋的窗扉呜呀两声,床幔被风抚乱,蟾光堂而皇之闯进,照亮了还未点灯的闺房。
蒙眬银白的光,一现闪过,桌案正中的匕首与密诏,静候着它的主人。
漫漫长夜,野鸟惊鸣。
一辆马车躲在原州城外的山口,不多时,扮做车夫的卫五长“吁”两声,挥鞭赶马。
骏马扬蹄,疾驰过了巍峨的留君山。
尹婵倒在轿中,不省人事。
这道原州最壮阔的门,终究没有留下她。
留君山外行路崎岖,马车颠簸,卫五神情不耐地甩鞭。
夜晚灰蒙蒙的雾扰路,他迫切要离开这鬼地方,猛然高喝几声“驾——”
马嘶叫急奔,铁蹄扬起漫天匝地的尘沙。
迎面一辆马车,与卫五相对驶过,将将错开。
车窗细帘被风扬起一角,大皇子血迹斑斑何其狼狈,低斥:“唔……什么人,夜半赶马,竟还横冲直撞。”
他掩住口鼻,挥去眼前浮尘,面色不虞。
把细帘放严实后,给倒在身边、皮破血流的谢厌喂了一口水,喟叹道:“谢兄,快到了。”
复想起一事,禁不住的发笑:“你说太阳挂上海棠梢,究竟是天不遂人愿,还是舍不得你多等。”
往马车外看,留君山隐在黑黝黝的夜里。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你常年耍剑弄刀,倒比我这弱质皇子昏迷得久,还不醒来,你的太阳怕要等到西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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