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
为何遗弃?
只因他生来长有不详的胎记。
尹婵发觉她一旦想到谢厌,那副面容便毫不迟疑地出现在脑中,他右脸横贯的疤,左脸胎记的纹路都无比清晰。
于豪门望族而言,生来胎记或有不祥之兆,可、这便能作为被遗弃的罪魁么?
“谢……谢厌。”
和谢琰几近同音的名,一为玉,一为弃。
这是她十六年来听到过的,最大的笑话。
从得知谢厌的身份,到现在不过一息,楚楚的表情平静,露出唯主人之命是从的镇定,好似适才所说,于她而言,是个了然于胸的寻常事。
可尹婵却仿佛经历千帆,各样古怪情绪纷繁争吵,试图抢占她心里的高地。
她想知道的再多一点。
她问楚楚,张了张口,努力地要将喉间的字眼说出。
却唇瓣如经风雪,不知发生什么,不停颤抖。发白的下唇被贝齿轻咬,急得一汪泪埋在眼眶里,怎么都流不出来。
尹婵看了楚楚一眼,又拢着眉心,焦急地再看去。
眼神略在空中顿了一下,里面满是慌乱,蓄泪的眼眶无法承受,以至水雾湿了睫毛,连双目凤眼都压不住的哽咽。
楚楚总算发觉异常,皱眉道:“小姐怎么了?”
尹婵摇了摇头,几欲说话,自胸口到喉间的酸涩却一遍遍过了全身。
酸楚到极致,四肢百骸开始发麻,尤以后背的脊柱最甚,一遍遍闹她。
有种被人掏空内脏、抽掉了骨肉的错觉,又好像千年万载没有饱腹一般的虚空。
连说话也变委屈。
尹婵眼里沁红,开口的话压得一低又低:“谢厌、他……在原州,常常有人说他的闲话,是么?”
在尹婵看来,被父族弃如敝屣,那在老家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必然食不果腹,昼夜难眠,不知经历多少才平安至今。
她说不出的难过,手指轻轻蜷了起来。
楚楚闻言只愣了一下。
立时,她听懂小姐话里的“打抱不平”,眼眸微微闪烁后,点头称是:“若只闲话倒还好些。”
尹婵眉头一揪紧,心口大石慌慌忙忙沉下:“还有旁的?”
楚楚不做正面回答:“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小姐往后便知道了。”
这话叫尹婵越发不安。
脑中各种各样的想法越多,心头涟漪更盛,久久难以平息。
楚楚的确不打算说,转言道:“小姐,您往后住的院子便在前面,奴婢带您过去瞧瞧,看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尹婵失神地点了头。
双双往前去。
谁知那头的叱骂仍是不休,愈发有蔓延之势,并不只一两人。
尹婵步伐骤停,睫毛如扇轻抖,垂下了眼。
一个一个尖酸刻薄的字眼钻进她耳朵。
待楚楚看向尹婵时,她已是脸色微白,出神恍惚,咬紧了下唇隐隐生怒。
楚楚立刻站住,问她:“小姐不喜?”
尹婵怔了一下,霍然朝她望去。
楚楚眼不动,眉不挑,面色波澜不惊,站得端端正正,好似只是好奇她的想法。
其实诸如此类的叱骂谢家人不会摆在明面,但私底下谁都是这么想。
楚楚心知肚明,谢厌更洞悉一切。
这谢宅处处藏有谢厌的暗线,可以说对谢家的每一个人乃至不起眼的通房仆从丫鬟,都了如指掌。
公子如今身份,早不愿费功夫搭理这些,闲言碎语亦不足矣伤他。
只待哪日心情坏了,随手抓出几人来或打或骂,还算乐趣。
但既然小姐在意……
楚楚露出自见尹婵后的第一个微笑,面含期待地等她回答。
可这神情怎么看怎么奇怪。
尹婵约莫从她极普通的脸庞中,捕捉到了一丝狡黠,连那寻常的眼睛,也似乎带有冠绝一世的芳华。
她略显踟躇。
若说不喜,尹婵的确很难对这些话生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