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漪给他递过茶盏,问:“若景王府父子发配了,那……丰亭郡主呢?”
她想起那为人骄傲、美丽娇小的郡主,竟觉得颇有些惋惜。那位郡主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在父母兄长的掌心里如珍珠一般长大。突逢巨变,又该如何呢?
“她在外祖家,有外祖护着,皇上暂时不打算动她。但这京城,怕是回不来了。”段准慢慢地说,“这样也好,这里本就不适合她。”
阮静漪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憾色。
“哦,对了,还有那梁月珠——”段准忽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直挺挺地坐起来,“皇上觉得她有意伤人,罚牢狱三年。”
闻言,阮静漪微吸一口气:“这么严厉?”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害你,众人有目共睹,皇上岂会错看?”段准的语气有些冷,“三年罢了,也是她的报应。她若不生出那阴毒的心思,怎会有这样的下场?”
阮静漪的目光一闪,她想起梁月珠在那大殿上的疯癫之貌,不知当说什么。
她恨梁月珠吗?也未必,她只是觉得此女惹人厌烦,又心狠手辣,但绝不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梁月珠竟然想要趁着叛军作乱杀死她,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阮静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指甲原本修剪圆润,在和梁月珠的争斗中,有两三片指甲都折断了,下头的肉红紫一片,稍微一按便疼得厉害;更别提身上的各种淤青擦伤,那都是梁月珠给的。
“得亏我力气大……”阮静漪喃喃地说,“要不然,兴许真会被她掐死。”
梁月珠的狰狞面容似乎近在眼前,即使她已坐在了蕉叶园自己的房间里,神识却仿佛留在了淌满鲜血的大殿上。
就在此时,一只宽厚的手掌贴上了她的面庞。微带秋日寒冷的触感,叫静漪骤然回了神。
段准的掌心掠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眼角下的伤处。那里包了一条细纱,触目惊心的一道白,从鼻梁上绕过去,粗看有些滑稽。
“还是我来晚了,不然,你也不会落下这道伤。”段准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衰颓。
那衰颓之色很重,凝满了不甘之情,仿佛错失了什么紧要的大事。阮静漪忙劝道:“不过小伤罢了,能保住性命,平安度过此劫,已是万幸。而且,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养,不会留什么明显的疤。”
就是可惜了她眼角的痣,可能还是会被削去。
也不知是不是命数如此?前世,她为了与秋嬛划分干系,一怒之下自己以刀剜痣;而今生,明明她已拥有了全然不同的命运,可最终照旧没了这颗痣。
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可能这便是菩萨的意思,这颗痣本就和她没什么缘分,所以丢了也就丢了。
那头的段准却听不进她的劝,一副颓丧的样子,仿佛她丢的不是一颗泪痣,而是一段青春,一条性命。
“则久,好啦,不必忧虑。”阮静漪打起笑容,轻悄劝他,“我一定好好养,让这颗泪痣长回来。你不是说了?你喜欢这颗泪痣,觉得它好看,要我好好护着。”
段准的目光一晃,眼底又涌出那种颓色了。不知为何,他的呼吸似乎在发颤。
“阿漪,你知道么?我从前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我二人的前世——”
阮静漪愣住了。
那头的段准却未察觉到她僵硬的姿态,只是自顾自喃喃地说:“我梦见你嫁给了段齐彦,他对你不好,又和你妹妹有染。你生气了,拿刀割掉了自己的痣,谁也不理,像个尼姑似地搬到丹陵去住……”
阮静漪的手轻轻一颤。
“我……”
“你听我说,”段准阻拦住她开口的意图,眉间染上了一丝苦痛色,“那梦里,你被我害死了。”
“啊……?这如何可能呢……”饶是心中有千言万语,听到段准这话,阮静漪也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可能害死我呢?”
前世的她是自己投井而亡,又不是段准做了什么。
“我心慕于你,便一直没娶妻。段齐彦知道了,便拿这事向你冷嘲热讽。你自责,一时没想开,就投井了。”段准揉着眉头,声音里浸满了苦涩,“你知道这梦叫我有多难熬吗?每次一做这梦,我都想赶紧醒过来。如今你和那梦里一样,眼角的痣没了,我怕……”
他说着,呼吸似乎都在发颤了。
屋内许久未有人言,窗外的枯枝慢慢地晃着,在窗棂投下一片瘦长的影子。许久后,段准听到一声哽咽似的劝慰:“反正是个梦,你已经醒了,不会再回到梦里去了。”
段准扬起头,望见了阮静漪的脸。不知为何,她的眼下有一道很淡的泪痕,清飒飒的,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忘记以帕拭去这些泪痕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盈了水意,亮的剔透。在这秋日的晨间,她望着他,眸底如有无数的欣喜与悲苦。段准被她注视着,心底有了微微的愧疚,说:“我不该说这些。就是个梦,还说出来吓你。”
说完,他又想给她擦眼泪。
阮静漪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被这梦吓到了,只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回来了。”
第68章 尾声眼里再无旁人
一段时日后。
宜阳侯府内红绸云列, 花妆俨然。飞檐屋瓦修葺一新,一串串招摇的大红灯笼,将府邸上下招的喜光迫人。
侯府的大门前,人头攒动, 挤挤挨挨, 无数宾客与凑热闹的百姓聚在此处, 向远处张望, 翘首盼着什么。
今日是宜阳侯府七少爷段准娶妻之日, 适才发了一波讨吉利的喜钱, 此刻领到了喜钱的人俱是高高兴兴, 满口恭祝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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