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阮静漪看着段准被夜色覆盖的面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太后娘娘身旁有个得力的女官,叫做李飞霜。她是景王的庶出姐姐,待景王恩重。只要以她为质,兴许就能换得一二缓和的时辰。”
说完这些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世她投井之后,以鬼魂之身在世间徘徊许久,也目睹、听闻了许许多多的事。段准在外带兵时,景王曾欲刺客暗杀,那刺客挟持了景王的庶出姐姐,硬是靠着这个人质逃脱了京城。
虽不知景王待那庶出姐姐到底有几分真心意,但关键时刻,这条情报兴许能派上用场。
段准听了,看着阮静漪的目光略有复杂。
“阿漪,你怎么知道的?”
阮静漪侧开头,避重就轻地说:“我听父亲说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不得已时,可以死马当活马医。”
说罢,她便赶紧背过身去,淡淡道:“既然我们说好了,今日我便回去休息了。”她怕自己再不离开段准面前,便会忍不住与他争执起来,要他带自己去宫中赴宴。
“好。”段准点头,语气微松。
长夜深深,阮静漪的背影没入了屋檐之后。
很快便到了宫宴的这一日。
中秋佳节,原是人间团圆的日子。京城百姓自不必说,灯会集市,从傍晚时便已开始,大街小巷热闹非凡。而朱红色的宫墙之下,亦是红烛光转,装点一新。
段准很早就备下了马车,换上了一身衣裳,打算与父亲宜阳侯一道出门。
影壁之前,温三夫人露着一脸惆怅,说:“难得能去宫里热闹,你们父子俩却偏偏拦着我,叫我在家里看孩子,也不知道我是惹了什么事?”
段准说:“母亲,你近来夜梦频频,还是好好在家里养身子吧。”
温三夫人更惆怅了,但又拗不过儿子,只好压下了孩子气的性子,给二人送行。
段准深呼一口气,给母亲道了别,这才搀着父亲上了马车,自己又搭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宜阳侯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启动了,段准坐在车厢里,闭目凝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景王府的事。
今日母亲和静漪不去宫里,这一步棋,委实有些不妙。但凡景王没有喝酒喝糊涂,便该知道宜阳侯府已有对策。兴许,宜阳侯府的一切计谋都会为此付之东流。
可是,总不能让母亲和阿漪去赴险。
也只能放手如此一搏了。
一路上,车轮碾碾,穿过热闹的大街小巷。几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在宫门之外停下了。今夜有宫宴,无数名门贵客的马车停在此处,赤帘紫辕,富贵非常。
段准下了马车,便有一串宫人上来迎接。
“侯爷,指挥使大人,还有这位是……”打头的小太监一甩拂尘,笑眯眯地说,“这位是名册上写的阮家大姑娘,圣上亲自给指挥使大人赐的未婚妻是吧?请几位贵人跟着洒家来。”
段准愣了愣,心头微惊。回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一辆素色的马车紧挨着他停了下来,阮静漪正面色镇定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缀着灯火的夜色里,她的身影,宛如一枝雪中寒梅。
段准的面色一僵。
阿漪怎么来了?!
他顾不得身前有太监在等人,大步走了过去,恼火地低声说:“阿漪,你怎么跟来了?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好好地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阮静漪仰头看他,说:“我要是不来,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她语气冷静,不像是一时冲动,“所以,我来了。”
第61章 . 入席别以为只有你会用鞭子
“阿漪, 你实在是太乱来了。”段准与阮静漪并肩行在宫道上。他目不斜视,声音低低的,但眼底却有一种焦灼。
与他相比,阮静漪便冷静的多, 神色从容。她捻了下自己的发尾, 悠悠道:“我要是走了, 景王府岂不是会起疑?”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景王府的事情, 交给我便足够了。”段准攥紧了拳, 眉头深深地挤着。
“我来都来了, 你再要将我赶走, 未免惹人注目。”阮静漪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则久, 你现在想赶我, 那可迟了。”
段准的喉结一动,面上有些无奈。他也知道阮静漪说的是正理——她都进了宫了, 自己再把她特意送走,实在是令人起疑。
片刻后, 段准叹了口气, 说:“阿漪,你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了。”
他没有听到阮静漪的回答。正当段准烦躁的时候,他的手掌心却微微一热,一只细嫩的手贴了上来,悄悄地握了他一下。
段准有些诧异,垂头一看,却只见到阮静漪缩回去的葱白手指,还有一截妃红色的衣袖。那袖口飘飘荡荡的, 宛如一团红云。
“我不去别的地方,我就待在你身边。”阮静漪说。
这声音很轻,莫名透着一种寂静感。段准的眼眸一动,面色缓和了一些。他抬起手掌,只觉得被女子触碰的地方烫的厉害,像是被焰芯烧灼了似的。
“好。”他答。
二人就这样跟着领路的太监向前走去。两侧朱墙高耸,赤色绵延。夜色渐浓,飞檐高甍层叠起伏,如燕的羽翅。
宫宴在景和殿举办。穿过一段花廊,人便多了起来。融融夜色之下,花灯轻旋,曼放华光;贵人们衣紫服朱,三两成群,并肩而行。眼角眉梢随意一瞥,便是鬓影如织,珠红簪绿。
这些前来赴宴的贵人们,大抵都不知悉今夜的宴会上将发生什么,因此一个个神情轻悠,满面笑意。阮静漪打量着他们,心底有着浅淡的叹息。
就在此时,静漪听到了一声招呼:“小侯爷,阮大小姐。”
抬头一看,是景王世子。
秋日已深,他不再佩折扇,双手负在背后。一袭深湖蓝色圆领直袍,衣摆缀一片梧桐叶纹。灯影慢落,将他的乌发罩上一层黯弱的金。他的眼眸隐在夜色里,褪去了常见的春水柔和,反倒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