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心里不免生气,就算她怎么不喜欢自己,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把家里的闲话说给别人听,这不是让人看荣家的热闹吗?
此刻,自皇后以下,一众王妃诰命们个个都无心看球,耳朵竖得老高,要听热闹,看荣相见如何下台,看荣家姐妹两个如何互相挤兑。
荣相见怎么不知,她偏不如她们的愿。
她拉住宝珠的手笑道:“是啊。北真国和丹国每年都会进贡草原上的马,那些烈马多是野性难驯的,都要在北海子围场,经人驯化,才能入军中,成为将士们的坐骑。我的生母,就是北海子围场的驯马师。”
这样大方,甚至很自豪是什么意思?围观者一脸不解。
荣相予倒是很高兴,四妹妹处事成熟大度,没有跟三妹妹一般闹笑话。
宝珠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握着荣相见的手,大声说:“难怪你的马术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你有个厉害的娘啊?你知道吗,在我们丹国,只有骑术最厉害的勇士,才能担当驯马师,我还从未见过女驯马师呢!你娘肯定很厉害!可惜,她上天给天神驯马去了,不然我真想拜她为师。”
等着看戏的贵眷们无语,没想到小郡主居然把那个驯马女夸到天上去了。
荣相见对小郡主顿生几分好感。除了父亲,从未有人这样称赞过娘,即便是父亲也只是私下怀念时说起,从未有人当着皇后及一众贵眷的面,这样大声地夸她,发自内心地敬重她。
“是啊,整个北海子围场,也只有她一位女驯马师,她的骑术也出了名的。”荣相见听父亲说过娘亲当年的风采,何等耀眼。
宝珠这才松了口气,骄傲地昂着脑袋:“我就说嘛,国朝之中怎么可能有女子在马球场上能赢过我!你们不是只拿得动绣花针,天天躲在房里给男人做针线嘛?”
这话倒惹得荣相予不快了。荣相见指着二姐姐笑道:“那郡主可就错了!我二姐姐的马球也未必在你之下。你若不信,改日单独攒个局。煜王府在西麟门边建了一个马球场,你要不要来瞧瞧我们国朝女子的马球有多厉害!”
“那好啊!我还没过瘾呢!”小郡主天真无邪,言笑晏晏,讨人喜欢。
荣相予也激动起来:“真的?那以后我们都可以去打球吗?”
“可以呀。”
荣相予最好组织这种聚会,立即抚掌,对着齐将军的夫人和雍国公的千金招呼了一声:“煜王妃的马球会,你们可要来啊。”
齐将军夫人笑道:“就算煜王妃不下帖子,我也会不请自来的!”
坐在皇后背后的张姝,眼神也时不时往这儿飘。
相见会意,特意问了一句:“张家姑娘,这几日可有空,我们一起陪小郡主玩玩?”
张姝球技不好,但瘾却很大。今天这种场合,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忍住没下场。可是听说煜王妃组织京中贵女一起打马球,如何能忍得住?
即便厉王妃瞪了一眼,张姝也不看她眼色,当即点头:“好,定了时日,请煜王妃差人把帖子送到永安侯府。”
厉王妃便问:“煜王妃怎么只请我的小妹,嫂嫂们也想去凑个热闹,可以吗?”
小郡主当即问:“你会打马球吗?”
“……”厉王妃沉默了。
小郡主笑道:“你们既然不会打马球,何必去球场晒太阳?金陵女子以肤白为美,若晒得和我一样黑,可就不划算咯。”
她这话直率又可爱,把在座的都逗笑了。
荣相见本就只想举办一场单纯的马球会,根本不想见这些不愿见的人,她敷衍道:“郡主说得有理,我们的马球场比不得宫里这样舒服,怕怠慢了皇嫂们。我想着等静颐园开园,把父皇恩赐的牌匾挂上,那时一定要请母后,长公主和皇兄皇嫂赏脸来逛逛。”
都这样说了,厉王妃不好再纠缠,倒是长公主笑道:“那本宫可就等着你的帖子了。”
荣相见笑盈盈:“姑母可一定要来。”而后目光如冰水从荣相知愤恨的脸上滑过。
荣相予看了一眼三妹妹,心中无奈。在场会打马球的所有女眷都受到了邀请,连张家女都叫上了,唯独三妹妹被忽略。
她知道这是相见有意为之。刚才相见还说要请姐姐出来玩,免得她困在公主府里头。若不是相知实在过分,相见是断不会这样不给她脸的。
宝珠才看不懂这些,乐呵呵地说:“煜王妃,你真好。我去求陛下和父王,让他们准我跟你们一块多玩几日!”
问过那边,再到皇后这里来。皇上都许了,皇后自然从善如流:“煜王妃,既然你们投缘,我就把小郡主交给你了,你可得让她好好的。”
“是,臣媳一定悉心照顾小郡主。”荣相见答应,坐下没多久,皇后又悠悠道:“小郡主,既然与煜王妃如此投缘,有没有想过今后就跟她作伴呢?”
“作伴?”小郡主不太懂,但在场其余的女眷都听明白了,庆王妃给荣相见使了个眼色,知道皇后没安好心。荣相见也不能说什么。
皇后又问:“郡主觉得煜王怎么样?”
丹国女子不像国朝那样含蓄,是以皇后才这样问。宝珠也豪不掩饰:“煜王相貌英俊,马球打得好,脾气也好。”
刚才哥哥误伤了煜王,她都以为要被罚了呢,谁知煜王并不计较。
皇后自然知道显旸是招年轻姑娘们喜欢的,立即道:“本宫冷眼瞧着,煜王是年轻一辈的孩子里最出色的。老王爷既嘱托本宫为郡主相看,本宫自然想要郡主留在京中最好的人家。你又和煜王妃投缘,将来王府之中平起平坐,也算一桩美谈。”
第77章
“平起平坐?”宝珠更不懂了。厉王妃忙解释:“小郡主身份尊贵, 又不介意煜王妃的出身,二人不分高低,平起平坐, 都做煜王妃岂不好?”
皇后干脆问:“煜王妃,你的意思呢?”
荣相见端坐在位置上, 双手随意搁在膝上:“此事, 哪里容儿媳置喙,自然是要看父皇母后、老王爷的意思了。”
她又笑着看了一眼宝珠:“当然,郡主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宝珠这时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平起平坐, 什么是都做煜王妃。
小手一挥,横眉道:“我才不要跟别的女人嫁给同一个男人呢!煜王心里眼里只有王妃一个人,刚才为了护她,差点把我撞飞啦!”
这话说得天真烂漫,却刺痛了在场很多官眷的心。尤其是皇后,若说起与别的女人争抢男人,还有谁比她经历得多呢?
皇后脸上顿时不好看。
其他贵眷, 有些觉得小郡主说话解气,平日里谁敢让张皇后吃这种亏还没地方说理?
有些觉得皇后这也太不安好心了, 丹国曾经勾结六皇叔的事是皇帝的心结,哪个皇子敢跟丹国攀亲?
有些觉得小郡主毫无女子的修养廉耻,到底是蛮夷之族, 再尊贵也无用。
场面一时冷了一下。宝珠全不在意,又拉着荣相见问东问西, 缠着她带自己去吃金陵城的美食,荣相见也只好假装看不懂气氛, 跟她一路热聊下去。
西园的球赛结束后, 陛下于崇华殿设私宴款待老王爷, 庆王和英国公作陪。
同时,有宫使来传荣相见和长公主去慈宁宫用晚膳。
她这才想起来,煜王还在太后那里,便跟着过去了。因着长公主在,路上荣家姐妹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待到慈宁宫,相见见到煜王,眼神相触,立即想起刚才更衣屋的荒唐。她若无其事地撇过头,跟太后请安,然后才坐到煜王旁边的那张案几后。
原本她还担心煜王的伤势不便,但见他使左手也很灵便,心想:果然,什么不便穿衣都是诡计。
正思忖着,煜王悄悄将受伤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长公主入座后,立即把皇后想撮合小郡主的事说了。太后摇摇头:“这么多年,她的脑子一点也没长进。”
煜王奇怪,低声问相见,皇后怎么会好端端撮合他的事。荣相见看了一眼三姐姐,懒得提,含混着带过了。周显旸察觉她不悦,这种场合不便多说什么。
太后最疼的孙辈就是周显旸和文仲卿,此刻见他们都成了婚,夫妻和睦,便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让我抱抱重孙儿,重外孙呢?”
原本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煜王夫妇,立即不自在起来。文仲卿倒是直率得很:“外祖母放心,明年就让您抱上重外孙!”
长公主在一旁笑着训斥:“胡说什么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语气间毫无责备之意。长公主比陛下大几岁,成婚很多年才有了文仲卿这根独苗,爱若珍宝,自然是希望他子嗣繁茂。
荣相知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害羞。
太后笑呵呵地问周显旸:“你们两个呢?”
周显旸轻笑了一下:“皇祖母您健康长寿,自然有重孙抱。”
“你这话不老实。”长公主打趣,“煜王妃,你说呢?”
荣相见腼腆道:“子女缘分不可勉强,随缘吧。”
对面的荣相知面色诧异。
刚才看着听着煜王对四妹妹的殷勤,心中无比嫉羡。
此刻眼见煜王夫妇不自然的样子,心中顿时透亮:原来他们并非外头看起来的情投意合。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妹,这一眼,看得相见心中微微窘迫。
是啊,文家公子和煜王都如此钟情于姐姐。她算什么呢?
她把手从煜王的手中一点点抽出来。
周显旸察觉到了,越发用力握住她手,伤口一用力,又刺痛不已。听他微微抽了一口冷气,荣相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才没再动。
荣相知忽开口道:“四妹妹,我们前后脚成婚,若有了孩子,便指腹为婚好不好?”
“这个主意好!”文仲卿立即拍手,“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亲家呢,王妃你说呢?”
荣相见心里只觉得反胃,面上淡淡笑着:“你们晚了一步,明悦早就跟我说好了,要做亲家的。”
文仲卿大喇喇地笑:“你多生几个不就……”
周显旸打断道:“仲卿,又不是你自己生,说得跟吃糖一样。姑母生你的时候,没了半条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公主一听,笑了:“显旸多会疼人啊,仲卿你学学人家。”
文仲卿笑嘻嘻的:“你这话怎么那么像我父亲说的呀?小时候我想让母亲再给我生个妹妹,父亲死活不同意!”
“姑父爱重姑母,自然应该如此。”
皇太后冷眼看着煜王夫妇的反应,心知煜王心疼王妃是真,但他们的确不像大婚进宫请安那日情好。只是小年轻感情上的事,不便再追问,转而问起今日比试的情况。
饭毕,趁着文仲卿夫妇离去,周显旸示意相见把荷包拿出来,将那根银针着宫人呈给太后,说:“制衣局的人也太不当心了,居然把针落在马球靴子里,幸好孙儿发现,不然刚才球场上,不知会出什么事故。”
太后和长公主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长公主道:“张氏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母后,有您在宫里,她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
皇太后沉吟片刻:“哀家知道了,会找机会,卸了她的权柄。”
……
崇华殿宴毕,庆王送丹国老王爷一行人出宫。陛下留下英国公说话。
当初,为煜王定亲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谈的。此刻,皇帝再次看着华发丛生的英国公道:“丹国老王爷方才与我说,瞧上你们家相望了。”
英国公心中已料到几分,当即跪下:“陛下,老臣惶恐。”
“你起来。”皇帝觉得这些年,荣盛的性子变了好多,没了年轻时那股子傲气。
英国公仍跪伏于地:“荣家得蒙天恩,三女嫁入长公主府,四女更得陛下抬举嫁入煜王府,富贵之极使臣终日惴惴不安。如何再敢与丹国结亲?臣与弟妇原本便打算给相望说一寻常人家。”
皇帝明白他的惶恐,也喜欢他的惶恐。不像余家和永安侯府,把一切泼天富贵都视作理所应当。这也是他对英国公府信任远超他人的地方。
他让沈都知掺起荣盛 :“朕做这门亲,也不仅是因为丹国看上相望,也是为了你们帮我看住丹国。”
英国公不解,皇帝笑道:“老王爷年纪大了,禅位是迟早的事。他那个大儿子,是故去的王妃所生,稳重知礼,安守本分,却也颇有才干。
这一对小儿女,是如今王妃所生,你瞧见那个宝珑,骄纵异常,人品低劣,如何能替朕安定西北。他们让郡主在国朝结亲,也不知是不是新王妃的主意,想在国朝拉拢个靠山,给将来小儿子夺位增加筹码。国朝决不能遂他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