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陆续有人在那流觞渠坐了,苏瑞也拉着雷寅双下来,一边道:“我跟姐姐坐一处。”一边回头招呼着马铃儿,“铃儿姐姐也跟我们坐一处吧。”
马铃儿摇头笑道:“才刚内侍过来说,太后让我坐到那边去呢。”
雷寅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只见最靠近太后处,已经坐了好几个女孩儿。江苇青和淮安王郑霖也坐在那边。
她看过去时,却是正和江苇青看过来的眼撞在一处。而隔着一道浅渠,正有个女孩探头问着江苇青什么。立时,雷寅双心里就是一阵醋海翻波。她不客气地冲他抛过去一对白眼儿,回头对苏瑞道:“看来早就设好了位置,不好随意乱坐的。”
苏瑞还没答话,有人在她背后笑道:“这倒也不是,除非是太后特意招过去的,不然大家都可以随意坐。”
雷寅双一回头,便只见石慧看着她挑着半边的眉,那眼神里透着一股暧昧之意。
她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
和石慧一同过来的宋三儿则又习惯性地拉住她的一条胳膊,问着她道:“才刚你去哪儿了?叫我们好找。”
石慧的唇角忽地一抿,低下头去以衣袖遮住一个笑,却是又抬眉飞快地睃了雷寅双一眼。立时,雷寅双便猜到,江苇青带走她的事,应该是被石慧看到了。
而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忽然想起来,石慧家里似乎也在跟江苇青议着亲事的……
石慧抑去唇角的笑,又冲着雷寅双心照不宣地眨了一下眼,笑道:“我们几个一处坐吧。”说着,便拉着雷寅双,挑了一处浅渠走势平缓之地坐了。
她占了雷寅双的右侧,那苏瑞便抢在宋三儿的前面占了雷寅双的左侧。宋三儿无奈,便只得在苏瑞的身旁坐了。
几人坐下后,见苏瑞正跟宋三儿说着话,雷寅双便扭头悄声问着石慧道:“你看到了?”又问着她,“还有别人看到吗?”当时她看江苇青在望着风,也就没去注意四周的动静。
她的厚脸皮,不由就逗笑了石慧。石慧凑过来,悄声笑话着她道:“你竟也不知道脸红一个!”又瞥着坐在上首的江苇青道:“你俩胆子可真大!万一被人看到,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雷寅双颇为自信地道。一直以来,她对江苇青都有种盲目的信任,她相信江苇青不可能置她于任何险境。他那般当众带走她,肯定已经是于暗处观察好了,知道他俩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小才会那般行事的——她哪里知道,那会儿的江苇青早被一坛子醋浸坏了脑子,哪里还记得他俩身处何地,连站在咫尺距离外的苏琰他都险些没能看得到。
石慧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正待还要说些什么,旁边的苏瑞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远处挥手叫道:“哥哥,这里!”
顿时,雷寅双便知道,这小丫头还没歇了那做红娘的心思。她不由无奈地一摇头。只是,当她顺声回头看过去时,却是惊讶地发现,苏琰不知怎么竟跟李健站在一处说着话。
听到苏瑞的叫声,苏琰也回头往这边看来,然后对李健说了句什么,二人便向着这边走来。
李健如今早入了翰林院当差,自然不可能跟着花姐和雷寅双一同过来赴宴。看到他时,雷寅双一阵惊奇,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皇上那里有事召他进宫。办完了正事后,天启帝忽然想起太后在这里正举办赏春宴,又想到探花郎李健还尚未婚配,便遣着他和几个同样未婚的年轻臣子一同过来了。不过,大概是天启帝也知道,这种场合他若在,只怕没人会自在,所以他本人倒是没有过来。
李健随着苏琰走过来,一番见礼后,二人便和雷寅双等人隔着那条浅渠对坐了。
那李健和宋三儿的婚事虽说两家都已有了默契,却因着宋三儿还尚未及笄,两家都不曾对外挑明。因此,在座的众人中,只有雷寅双知道他俩的事。雷寅双一向是个淘气的,这会儿见那人前总摆着个大哥哥款的李健,难得地管不住自己的眼,那眸光总往宋三儿身上瞟,直看得宋欣悦低了头,只好假借饮茶来遮住羞红的脸颊,雷寅双不禁就是一阵窃笑。
看到雷寅双的坏笑,宋三儿的脸更红了,隔着苏瑞就悄悄拧了她一下。
不过,玩笑归玩笑,雷寅双到底还是替这二人打了一回掩护,对李健笑道:“表哥来得正好,我正发愁呢。瑞姐儿说,那流觞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上去吟诗作赋。叫我上去打套拳还行,做诗什么的我可不行,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正拉着李健在毡垫上落座的苏瑞抬头笑道:“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只怕谁也帮不了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又不是什么文会,原也不限于吟诗作赋的。听瑞儿说,你极擅长说故事,上去说个笑话也成。”
说话间,上面有内侍宣布宴席开始了。
于雷寅双的想像中,这“曲水流觞”应该是个如何高雅的游戏,结果等开始了,她才失望地发现,这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击鼓传花”之戏而已。那流觞杯顺水而下,或因浅渠中的卵石水草挡住去路,或是靠到池边时,便有小内侍捞出酒杯递给最靠近的人。那人饮了酒后,或作诗或作画,还有弹琴吹箫的,总之,不过是向人展示各自的才学而已。
这般看着那些公子仕女们各逞才能,却是叫雷寅双想起她那些古怪的梦里曾看到过的话。她凑到石慧耳旁小声笑道:“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话了,说这所谓的‘才艺’,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在婚姻市场上的砝码,争取个更好的买家罢了。”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或许会觉得雷寅双的话有些惊世骇俗,石慧则因着她的遭遇而早就对婚姻一事冷了心肠的,却是“噗嗤”一笑,凑到雷寅双的耳旁笑道:“亏你怎么想得到的。我原也有这种感觉,偏不知道怎么拿话形容,倒是你一针见血了。”
雷寅双看看她,问道:“你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没?”她问的是石慧家里要给她跟江苇青联姻之事。
石慧端着酒杯冷冷笑道:“‘待价而沽’的何止我们女儿家。听说他父亲也还在挑选着。人嘛,总想以最低的价,买最好的货。”
雷寅双忍不住回头看向江苇青。
坐在上首处的江苇青正将手肘搁在膝上,举着酒杯默默看着她。隔着一道浅渠,马铃儿和他相对而坐。不过,这会儿马铃儿正跟坐在江苇青身旁的郑霖说着话,而郑霖的眼,则也跟江苇青一样,落在雷寅双的身上。
马铃儿身旁的一个女孩举起酒杯,似乎是在向江苇青和郑霖敬酒。郑霖瞟了那女孩一眼,动作很是飒爽地冲着那女孩推了推手里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江苇青则跟没听到似的,只自顾自地端着酒杯看着雷寅双的方向,叫那敬酒的女孩一阵下不来台。直到郑霖看不下去,伸手推了江苇青一下,他这才跟刚回过神来似的,敷衍地冲那女孩抬了抬手,然而也只是微抿了一口酒水而已。
看似乐呵呵地坐在流觞亭里的太后见了,那眼眸不由沉了一沉,又顺着江苇青的眼看了雷寅双一眼。
此时雷寅双已经从上首收回了视线,因为石慧正跟她说着:“我不知道你俩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劝着你少往他身上放些心。这种事,不是说你和他愿意就能成事的,万一不成事,将来你要如何?你这里要死要活,他还不是该娶谁娶谁。”
顿时,雷寅双那丰富的想像力便猜着,只怕石慧那个早亡的姑妈,当初是有意中人的了。
她想了想,道:“我信他。”见石慧不满地拿眼瞪着她,她又笑道:“便是最后我俩真没那个缘份也没什么,只要他不变心,我总还是我。”
“他若变心了呢?”石慧道。
雷寅双默了一默,想像着那种情况,想像着太后或者他父亲给他另结了亲事,而他因无力反抗顺从了……她忽地一笑,端着酒盏碰了一下石慧手里的酒杯,道:“他若无心我便休。便是他变了,我还是我,不过是收回放在他身上的心罢了。”
石慧横她一眼,道:“你现在说得轻巧,只怕你将来做不到。”
雷寅双摇了摇头,笑道:“我相信我能做得到。因为,我心里不止只有他,我还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自己的一方天地。他不是,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便是放在他身上的心落了空,也不过是暂时缺了一块而已……”
说到这里,她忽地一顿。便如她所说的,就算如今她和江苇青情投意合,她也从来没有把江苇青当作一个不可或缺的东西,就像她所说的,万一将来江苇青变心了,她可能会伤心,会难过,甚至会觉得被辜负了,但她相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可……
江苇青呢?
她扭回头,隔着人群看向江苇青。
他总说他只有她。听多了这句话,她渐渐也就只当这是一句情话而已。可如今回头细想想,她忽然发现,只怕这死心眼儿的孩子心里还真的只有她……
忽然间,雷寅双觉得,其实她从来没有好好回应过江苇青。她对他,多少带着几分轻慢之心的,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全在她这里……
这般想着,一向总讲究着个公平的雷寅双只觉得浑身一阵不自在,且心里也替江苇青一阵默默地心疼。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忽然,对面传来苏琰的声音。
雷寅双抬头,见苏琰冲着她举起酒杯,她便也举起酒杯,隔着浅渠和他对饮了一杯。她却是不知道,她这里和苏琰对饮的这杯酒,竟是在江苇青的腹内化作了一坛酸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