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一旁没吱声的板牙忽然一转眼珠,转身便跑上了楼梯。
这一回,却是和雷寅双的遭遇不同,便是板牙娘看到板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也没舍得怎么呵斥于他,只任由他学着只壁虎伏在楼梯台阶上听着壁角。
小间谍板牙趴在楼梯上听一会儿,便转身跑下楼来传达一会儿,来回几趟,便叫楼下的众人都知道了,那蔡婆子先拿姚爷的身份说事儿,话里话外带着威胁。后来还是姚爷主动提到朝廷的赦令,蔡婆子才没了话说。不过很快,她便又找着了别的话题,只明里暗里跟姚爷哭着穷,且字字句句里暗示着姚爷似乎是发了一笔什么横财,要求也分上一杯羹。
三姐听了板牙的转诉,撑着额头想了想,忽地便笑出声儿来,道:“真是穷疯了。”
却原来,当初姚爷想把三姐托付给蔡家时,曾给蔡家人看过两锭金子。不过因当时还在世的蔡家家主胆小,不敢收留三姐,姚爷自然也就没把那金子留给蔡家。
“早年前外面就有传言,说是应天皇帝在龙川中埋伏战死时,曾把一笔宝藏交于心腹暗地里藏了起来。那婆子既然知道我爷爷的绰号,自然也知道我爷爷的身份。只怕她是从当年那两锭金子上,更加确信了这样的传言,所以如今才打死不肯放弃这门亲的。”
“就是说,”李健沉思道,“第一点,先得叫她相信,姚家真的没什么宝藏……”
“除此之外,”小兔眯缝着眼,下意识学着姚爷的模样,摸着没一根胡子的下巴道:“还得叫他们觉得结下这门亲对他们家没半分好处……”
他在脑子里勾画着之前只是隐约形成的一个计划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一抬眸,便只见雷寅双正以一种极信任的眼在巴巴地望着他。お稥冂第
“你一定能想出主意来的,”小老虎笃定地点着头,“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法子。”
小兔眨了眨眼。法子他是想到了,只是,如今他们都还只是些孩子,那个法子由孩子实施起来,却是有着诸多不便。且那法子多少有点不那么正大光明,便是他其实心里并没那么阳光,他仍是不愿意叫小老虎知道他有这样的阴暗面。于是他把主意闷在肚子里,回头对李健道:“最好能找着机会跟那个蔡宝儿交好,才能知道他的动向和弱点。”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健点着头道。
二人正讨论着,板牙忽然急匆匆地跑了下来。他才在楼梯下面站定,姚爷和板牙娘还有花姐就出现在了楼梯顶端。
原来是双方会谈已经结束了。
雷寅双往姚爷他们的身后一看,见蔡家母子三人竟并没跟在他们后面,不禁看着花姨抬了抬眉。
却原来,两边商讨半天,却是没任何进展。那蔡家母子倒哭了半天的穷,只说自己一家已无处可去。花姐担心他们住在外面乱说话,便做主把人留在了客栈里。
花姐嫁给雷爹后,自然是要住在雷家的,可雷家一共不过才三间正房,一间住了小老虎,一间住了小兔,那李健就没地方住了,所以如今李健还是住在客栈里。花姐便交待了李健,叫他看牢那母子三人,然后便带着虎兔二人回了鸭脚巷。
临进家门时,小兔回头看看姚爷,见姚爷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安慰着三姐,可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抹不去的愁容,他便知道,姚爷那里应该还没想到什么主意。他在心里把自己的计划通盘想了一遍,只说忘交课业了,便拿着功课去了隔壁姚家。
*·*·*
接下来的日子,于蔡家母子来说,简直像是老鼠落进了米箩里。自当家人过世后,他们一家三口竟是头一次不用为下一顿的吃食而犯愁。只是,唯一叫蔡婆子一阵遗憾的是,她默默观察了姚家近半个月后,才不得不承认,姚家应该真的没有藏着什么宝藏。不然那姚爷祖孙两个不至于活得如此潦倒——应天皇帝麾下大名鼎鼎的军师,如今化名姚长久的“鬼师”姚长生,居然做着游医维持生计,且还连个铺面都租用不起,只在庙门前立个幌子摆着摊儿。
——亏得蔡婆子只是个普通村妇,当年因着这门亲事才识得姚爷一家,却是并不认得比姚爷名气还要响亮的铁将军,不然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
虽说姚家不像蔡婆子想像的那般有钱,但好歹名下有着座宅子。且他家里只有姚三姐一个,是个绝户儿,只要姚爷一死,姚家的家当就是他蔡家的了。这般一想,蔡婆子也就不嫌弃这门亲了。可惜的是,姚三姐儿长得差强人意了些,若是能像隔壁王家的姑娘那般漂亮,虽还是配不上她家宝儿,好歹宝儿应该会开心些。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男人家三妻四妾原就是常事,宝儿生得这么可人,且小时候还有大师给他算命,说他是生来的富贵命相,可见将来还有更大的机缘造化。大不了到时候叫姚家丫头做了小,这样既不委屈了她家宝儿,也是她家仁厚,愿意念着旧情给那丑丫头一个名分。
蔡婆子这边想着种种美事快意时,那蔡宝儿的日子过得也很是快意。他再想不到,当初帮着雷家姐弟的李健会忽然跟他交好起来。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位年纪轻轻的秀才公,居然也是个好赌的,只是因为家里管得严,叫他摸不着门路。虽然蔡宝儿跟着他娘流落到这江河镇上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却是跟镇子上那些浪荡子们早结出不一般的友谊。于是他带着李健下了几回暗场子,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间,就这么亲密无间了起来。那李健还因此领着他认识了城里大户宋家大郎。
宋家大郎是个手头阔朗的,常常驾着宋家的驴车带着他和李健去城里玩耍。甚至有时候,宋家大郎会把驴车留给他俩用。那李健到底是个书生,还要上学,所以倒是蔡宝儿常常一个人驾着那驴车进城玩耍。
谁知正如他娘常说的那样,他小模样生得招人爱,某天他又独自驾着驴车去城里时,半路上遇到个轿子坏在路边上的娇娇女。蔡宝儿一时义气上涌,顾不得男女大防,便将那小姐和她的丫环都带上了驴车,护送回了城里。小姐感念他是个好人,第二天命丫环找到他,送上一盒亲手制作的美味糕点。如此一来二去,少男少女间便渐渐升起一股难以明状的情意。特别是,那小姐还是许了人家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这别人家的媳妇,于蔡宝儿来说,又有种别样的难以割舍。如此这般,偏蔡宝儿如何勾引,那女子就是不肯跟他走到最后一步。耳热眼饧将到手又未到手之心痒难耐下,小姐提议二人私奔,又给蔡宝儿看了她那丰厚的妆奁,只说爹娘只她一个,成亲后再回来,再没有不认下的道理。所谓“色令智昏”,一向精明的蔡宝儿觉得这是桩可做的生意,立时便答应下来。偏事不凑巧,他去接小姐私奔时,却是叫女子家里发现了端倪,一顿棒子打下来,蔡宝儿才吃惊地得知,跟他周旋了近一个月的女子哪里是人家的小姐,不过是那家养的一个歌伎罢了。于是一个拐带人口之罪,便这么扣了下来。最后还是姚爷不愿意叫他的名声拖累坏了三姐,在蔡婆子的哭求下出钱替他摆平了事端,而两家的亲事,却也因此一笔勾消了。
挨了一顿毒打的蔡宝儿好不容易脱得一场牢狱之灾,哪里还敢有别的想头,赶紧携着老娘带着弟弟逃离了徐县境内,至此鸭脚巷的众人就再不曾听到过这一家人的消息。而蔡宝儿却是至死都以为,是那歌伎看中于他,所以才骗着他带她逃亡。只是时运不济,才叫他俩做了分飞的鸳鸯,此生再无聚首之日……
*·*·*
诸事毕,时节已经进入五月,眼见着又是一年端午将至。终于落下心里一块大石头的姚爷此刻正跟宋老太爷坐在宋家别院里,目光扫过在春光里追逐打闹的宋欣诚和小老虎,又看看在旁边微笑旁观的小兔和李健,叹了句“后生可畏”,回头跟老爷子对了个杯,诚心道了句谢:“多谢老哥援手相助,只是耽误大郎进京跟他父母团聚了。”
“也没什么,”宋家太爷笑道:“恰好他老子被点了差,要跟着皇上来旧都南巡,到时候正好顺路将他带走。”
姚爷的眼微微一闪,看着小兔的背影道:“听说快到了?”
“是呢,不过我们大概是没那个福气瞻仰天颜了,怎么着都不会轮到我们这小地方来接驾的。”宋老爷子笑道。
从宋家别院回来的路上,姚爷故意提及皇帝南巡之事。可不管他如何观察着小兔,竟始终都没能从小兔脸上看出个端倪来。于是回到鸭脚巷后,姚爷就借口查问功课,把小兔叫去他的书房,问着小兔:“你怎么想的?再不回去,你那个世子之位只怕真要悬了。”
☆、第62章 ·踏香
第五十六章·踏香
雷寅双找到江苇青时,他正坐在津河桥下那株歪脖子柳的树荫里,抱着膝盖,望着津河水发着呆。
站在堤岸上,虎爷张嘴才刚要招呼小兔上来,却忽地住了口,又后退一步,抱着胳膊,跟打街边经过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般,歪头盯着小兔的背影欣赏起来。
从新年至今,虽然小老虎也长高了不少,却不想那小兔长得竟是比她还要快。原本二人是比肩一般高的,如今小兔却已经生生比她高出快两指有余了。
而一般来说,十三四岁正抽条的少年,该像李健刚搬来镇子上时那样,看着一副光长骨头不长肉的长脚蜘蛛模样才对,偏小兔竟生得极是匀称。这么一眼看去,虽然那背影还带着稚嫩,则是已经初具一副肩宽腰细的优雅体态。且不说小兔自来讲究,衣裳总是穿得格外齐整,便是总学着雷寅双不肯盘束起发尾的马尾辫,也从来不会像她那样发丝散乱——这模样,别说镇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爱盯着看,雷寅双也常常忍不住要悄悄盯着流口水的……
看了那么一会儿后,雷寅双便咬着舌尖,踮着脚从堤岸上潜了下去。只是,她还没有潜到小兔的背后,那坐在廊下阴影里,边做着针线边欣赏着小兔背影的好几个婶娘嫂子们,就已经先替小兔报了警:“小兔,当心,虎爷捉弄你来啦!”
见被叫破形迹,雷寅双也就不藏着身形了,哈哈笑着往小兔背上扑了过去。
小兔回头冲着堤上那些示警的婶娘嫂嫂们感激地笑了笑,却是并没有闪身躲开雷寅双的袭击,而是拱着背卸去她扑过来的力道,一边伸手按住她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以防她不小心从他背上翻进河里,一边责备着她道:“这是水边上呢,也不怕翻下河去!”
“怕什么,”雷寅双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坐到他身边,挤着他笑道:“我游水的本事可比你强多了。”
她回头看看四周,道:“怪了,以前你也没这毛病呀,怎么打过了年后,你就添了这毛病?干嘛总爱往这里跑?”
——江苇青坐着的地方,正是当年她将他从河里捞上来的地方。
“你在哪儿看到我的?”小兔看着脚下静静流淌而过的河水问道。
虽然这已经是个老话题了,雷寅双仍是不厌其烦地答着他,指着河中心道:“就在那儿。我原正往河里扔着石子儿,都没看到你是怎么从上游漂下来的。你浮上来的时候,我还当你是被我的石子儿从河底下砸上来的水鬼呢。”
她回头看看小兔。自过了年后,雷寅双就发现,小兔明显比以往更加沉默了。以前便是他不爱开口,对她总比对别人要多一些话的,可如今他看着她时,那眼眸看着虽仍是那般清澈,却于清澈中隐约多了份不可解的沉重。只是,不管她怎么问着他,他总也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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