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圆瞪着一双猫眼,郑霖只觉得她这模样十分的可爱,哪里肯信她真能伤到他。何况,他认为太后之所以说雷寅双好武,不过是为了迎合他的兴趣,好糊弄着他答应下这门亲事而已。
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雷寅双脑海里立时就把他和太后对她的态度等同了起来。她一声不吭地走到空出来的一片场地中间,回身抱着那剑向他行了一礼,却也不讲究什么礼让为先,执着剑就冲着郑霖攻了上去。
虽然雷寅双最喜欢用鞭子,可其实对于好武的她来说,并不挑兵器的。她的剑术甚至比李健还要强一些。至于那只擅长游走避让功夫,并不擅长攻击的江苇青,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那郑霖自幼好武,且又有名师指导,他的武艺更是得天启帝的赞誉,称他是如今皇家子侄辈中的第一人,因此他根本就没把雷寅双的“花拳绣腿”放在眼里,却是一时轻忽大意,不仅被雷寅双抢了个先手,且还被气头上的雷寅双压着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穷追猛打,直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太后虽不通武艺,只单看着雷寅双把一柄宝剑舞成一团光影,且那光影毫不客气地连连往郑霖身上招呼着,便是她老人家知道那剑是没开刃的,这会儿也忍不住一阵胆颤心惊。
她和郑霖一样,都以为雷寅双所谓的“好武”不过是个花架子,哪里想得到她竟如此凶残,一副分分钟要把郑霖分尸当场的狂暴。不管这郑霖是真打不过雷寅双还是有意相让,只看着那一团贴着郑霖面门扫过的光影,以及雷寅双那副不见血就不收场的凶猛模样,太后也不敢让他们再继续下去了。毕竟,这是个和谐的“相亲会”,若真见了血,提议要他俩共同演武的太后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何况,若郑霖真输给了那个凶丫头,皇家的脸面就更不好看了。
于是太后赶紧抖着声音叫道:“好好好,果然都是好孩子,赶紧收了吧,这刀剑无眼,点到为止,可别误伤了。”
因压着郑霖狠狠发泄了一通,此时的雷寅双心情终于舒畅了,听到太后那里喊停,她便笑眯眯地收了剑势,冲着那脸色仍有些发白的郑霖一抱拳,道了句:“承让。”然后便得意洋洋地晃着那高高扎在头顶上方的马尾辫子,回了她的位置。
她的身后,郑霖看着那在阳光下晃来晃去的乌黑马尾辫,眼神不禁一阵闪烁。他再想不到,太后给他挑中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原本他只觉得雷寅双那爽利的性情挺招人的,如今虽然被雷寅双很没面子地压了一头,他倒并没有觉得自尊受伤——毕竟他俩交手时间并不长,且他原就有意相让的。他认为,他俩若真打起来,他未必就真打不过她——不过,太后倒难得真是做了桩好媒,这门亲事,他允了。
雷寅双哪里知道这郑霖有被虐倾向,在他身上发泄了对太后的不满后,她便重又恢复了她开朗的性情,和石慧苏瑞等人一阵开心说笑,又隔着渠水报复性灌了苏琰好几杯酒。
她这里张扬着时,却是没注意到,那上首好几双眼都在盯着她。
且不说她这里跟苏琰的连连互动,引得江苇青心头如何泛着醋意;那郑霖也兴味十足地打量着她,且越看越觉得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好单纯好不做作”;连太后都忍不住一眼一眼地往雷寅双身上瞅着。当然,太后是因为江苇青总盯着雷寅双看,她才看向雷寅双的。
若说之前太后不同意江苇青跟雷寅双的事,是因为她觉得雷寅双的性情鲁莽,偏江苇青是个细腻的,叫她觉得他二人禀性不合;加上那雷寅双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太后觉得她肯定没办法替江苇青撑起内宅,如今则又更多了一条反对的理由——雷寅双这过人的武力值,连皇室子弟中排第一的郑霖都打不过她,若换作她家自幼体弱的逸哥儿,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她欺负死呢!
雷寅双活动过筋骨后,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起来。因为她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太后认不认同她,原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喜欢的是江苇青,又不是太后,只要江苇青仍喜欢着她,她嫁不嫁他原没多大影响。
至于说石慧提醒她的,江苇青若坚持不住而娶了别人……
她是谁?她可是雷铁山的女儿!不说她爹当年于战场上的赫赫威名,便是抚养她长大的后娘,那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女将军!便是如今天下太平,这世间没个战场供她如父辈那样征战杀伐,这点决断她总还是有的。那江苇青若敢有一星半点对不起她,她绝对会先剁了他,然后把他的影子从心里一抹而尽!她才不会学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女儿家,以为自己的人生里只有男人呢!
她和苏琰斗着酒时,忽然,身旁的小内侍弯腰从浅渠里捞起那只流觞杯。却原来,那流觞杯正不巧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苏琰一看,便笑道:“你是要讲个笑话吗?”
雷寅双从内侍手里接过流觞杯,回头看看太后,再看看江苇青,然后低头看着隔渠而坐的苏琰,却是灿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击得一手好鼓,可愿和我合奏一曲?”
顿时,溢池边那闹哄哄的声音再次为之一静。
☆、第132章 ·合奏
第一百二十五章·合奏
自古以来,大兴这片土地上就宣扬着“男尊女卑”的思想,便是太后那里才刚当众夸过大兴的女儿家也该要能文能武,到底那只是官面文章,骨子里一个个仍是希望女孩儿都是如马铃儿那样腼腆乖巧,万事顺从听话的。
就如坐在马铃儿身旁那位对江苇青很感兴趣的女孩一样,就算哪个女孩心里对哪个男孩有了什么想法,她们也再不可能明确表示出自己的心愿的,她们只会像宋二和孙莹那样,以暗示的方式向男方表示着自己好感,再多做什么,她们在世人眼里便是落了下乘了。当然,程十二那样的行为已经不是下乘,而是下作了。
因此,雷寅双当众邀着苏琰共奏一曲,在那些老派人眼里,就颇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要知道,今儿这宴席虽然名为“赏春宴”,实则可是“相亲宴”。她这般公然邀请着苏琰,简直就跟太后命江苇青和马铃儿合奏一曲一样,其意义是不言而明的。
亏得这会儿苏琰已经放下了酒杯,不然只怕那酒杯里的酒都得要被惊得洒了出来。
他原就抬头看着雷寅双的,这会儿见她眼神里一副挑衅的神情,他不由就扭头看了一眼江苇青——果不出他所料,江苇青的眼神简直就跟淬了毒一般。而上首的太后,也惊得瞪大了眼,连原本靠在软椅上的后背都挺直了。
他看着雷寅双,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鼻尖。联想着之前在桃花林里她突然问及他家提亲之事,以及太后这明显要拆散她和江苇青,且还给他俩各自做媒的举动,苏琰哪还能不明白了雷寅双此举的用意——无非是拿他向太后表示,她不是没人要的赔钱货。
当然,这也不排除刚才太后给她和淮安王郑霖牵线时,他那幸灾乐祸的神情落进这小老虎眼里的缘故。这孩子的报复心,当年南下祭陵时他就曾领教过的。
就和江苇青若是不应下太后的话,会叫马铃儿无地自容一样,他若不应下雷寅双的邀约,虽然雷寅双会遭人耻笑,他大概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至少也要被人评说没个君子风度的。
苏琰无奈地看看雷寅双,只得站起身来,一脸温和地笑道:“只要妹子不嫌弃。”却是又压低声音向雷寅双抱怨道:“干嘛拖我下水。”
雷寅双悄悄抛过去一个白眼儿,道:“谁叫你看我笑话的!”
——得,果然是这样!
苏琰看看她,默了默,道:“你可真不讲理,得罪你的人在上头,偏你拿我作筏子。”
雷寅双倒也不否认,看着他笑道:“谁叫我惹不起那位,偏偏恰正好能够惹得起你呢。”说着,却是悄悄往身后睇了一眼。
在她身后,长宁长公主正和花姐坐在一处。见雷寅双邀着自家儿子,长宁长公主的眼明显地亮了三分,只花姐不赞同地微拧了眉。
苏琰的眼忽闪了一下,笑道:“我母亲原都已经歇了这心思了,你这样,就不怕又勾起她的念头来?”
“不是有你嘛,”雷寅双笑道:“我可是跟着瑞儿一直叫你哥哥的,不能白叫了。”
他俩这般窃窃私语着,别人只当他们是在商量着合奏的曲目,倒也不曾在意,只太后见了心头一阵古怪。
和那些自卑着草根出身而愈发追求道学,努力想把自己培养成“上等人”的世家勋贵们不同,太后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且她已年过七旬,世情经历得越多,她便看得越开,之所以不同意江苇青和雷寅双的事,也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这二人不合适而已。因此,她倒没有像那些道学之士一般,觉得雷寅双的举止有失体统。她只是觉得,这雷寅双的胆子有些忒大了——要知道,若是苏琰真不应下她,她这脸可就丢出整个大兴了。
而且……
不是说这丫头跟逸哥儿好上了吗?怎么这会儿她又当众邀约起苏琰来?!
太后不由看向江苇青。
这会儿江苇青看着倒是一脸的平静,只那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着白,看向苏琰的眼神里也带着股掩饰不住的不善。
顿时,太后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件大事——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她家逸哥儿在一厢情愿吧?!
这般想着,太后看向雷寅双的眼神不由更加古怪了。
偏这会儿雷寅双和苏琰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模样,看着根本就不像二人只是泛泛之交。
当年苏家夫妇征战沙场时,曾把年幼的苏琰交给太后带过一段时间,所以太后比谁都知道,这苏琰当着人面装得像个温驯君子,其实背后那禀性简直跟他那有个“狐狸”之称的父亲一样,是只狡猾的小狐狸。若他看不上雷寅双,是再不可能这般跟她虚与委蛇的,脸上更不可能露出这种亲昵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