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鸭脚巷那最为狭长的一段巷道里,花姐才站住脚,抬手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忆起刚才跟雷铁对上眼的那一刻,她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激跳。她低头看看地上青石板缝隙里残留的一点雪迹,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等再从鸭脚巷里出去时,则又是个强干利落得仿佛男子一般的花掌柜了。
堂屋里,雷寅双看看她爹,再看看那悬在她爹衣袖下方的针线,忽然一拍巴掌,道:“呀,我家的灶王爷也还没请呢。”她随手将那只狐狸扔到桌上,回手拉着小兔便往外走。走到门边,她蓦地一回头,看着她爹笑道:“五婶儿说,您可以把这狐狸皮做成围脖或手筒,等花姨过门时,也能算得是一抬聘礼了。我瞧着这主意挺好的。”
说完,也不看她爹是个什么表情,便拉着小兔跑出了家门。
他们出来时,板牙正站在自家门前抠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见他们出来,便凑过来问着他俩:“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雷寅双道:“我家还没请灶王爷呢。你家可请了?”
板牙娘在院子里听到,立时道:“哎呦,我就说忘了什么,这要紧的东西给忘了。”说着,便扬声对雷寅双道:“帮我家也带一个。”
雷寅双才刚要答应,板牙已经叫道:“我去买我去买,我跟双双姐一起去买!”
雷寅双探头往王家小院里看了看,见小静蹲在井台边帮着她娘洗涮着,便冲着板牙一皱鼻子,道:“你这是找着借口想要上街去玩儿吧!你娘和你姐姐都忙着,你好意思一个人躲懒?”
板牙娘向来重男轻女的,便对雷寅双笑道:“他个男娃儿能帮什么忙?倒不如跟你去街上,还省得他在家里碍手碍脚地淘气呢。”
雷寅双看看小兔,不服道:“小兔也是男孩子,可他什么都会。”
板牙娘立时不客气地道:”还不是你欺负的他什么都得会,倒养得你什么都不会。将来看谁肯娶你!”
雷寅双又是一阵不服,道:“婶儿,照您这么说,这哪是娶媳妇儿啊,这是给自个儿找个不要给工钱的老妈子呢!这种人,别说他不肯娶,我还不乐意嫁呢!”
板牙奶奶在屋里听到,不由一阵哈哈大笑,站在堂屋门口指着雷寅双道:“你个没脸没皮的!哪个大姑娘家家的,把个娶啊嫁的挂在嘴边上的?!”
雷寅双冲板牙奶奶吐吐舌头,到底带上了板牙。三人转身才刚要走,雷寅双忽然想起三姐,便跑到姚家门前拍了拍门,问着在家里忙碌着的姚爷和三姐,“你家有请灶王爷了没?”
姚爷叹着气道:“才刚不小心,请灶王爷喝了一杯茶,不能用了,这得重新再请呢。”
雷寅双道:“那我给你家也带个回来吧。”
姚爷道:“倒是不用麻烦你,”又叫着三姐,“你跟双双一起去,你知道要哪种吧?”
三姐答应一声,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对姚爷道:“灶上您帮我看着些火,可别乱添柴,等它自己灭了也就好了,我回来再接着做。”
原来三姐正在做着过年时要用的卤味。因着刚才板牙娘的话,叫雷寅双很是不服气,便一边问着三姐卤味的做法,一边打头里出了鸭脚巷。
她才刚出巷口,一抬头,就看到李健正打巷口处经过。她赶紧冲他叫了一声,问着李健:“去哪儿?”
“请灶神。”李健笑道,“竟差点给忘了。”又问着他们这一串人,“你们去哪儿?”听说也是去买灶王画像的,便笑道:“一起走吧。”
三姐一撇嘴,道:“又不是去打狼,还要结帮结伙怎的。”
李健笑道:“便不是去打狼,人多也能往下砍些价。”又对雷寅双道:“多出几文来,咱买点鞭炮,晚上放。”
板牙一听这主意,立时举着双手表示赞同。三姐则是一阵反对,于是三人在那里抬起杠来。
见那三人相互吵着嘴,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兔扯扯小老虎的手,问着她之前的事。小老虎便抿着嘴偷笑着,把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给小兔说了,又悄声道:“你说,他俩是不是有点什么?”
小兔还没答话,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哼道:“哼,伤风败俗不害臊!”
虎兔二人扭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只见胖丫从后面赶上来,看着他俩翻了个白眼儿,便超了过去。
那雷寅双哪是个肯吃亏的性子,伸手便拉住了胖丫,竖着眉问她:“你说谁呢!”
胖丫挣开她的手,翻着眼道:“谁领着就说谁呗!”
“你!”
雷寅双立时气红了脸。她向来不擅长吵架只擅长打架的,偏她只跟男孩儿打架,从来不会动女孩儿一根指头,那胖丫正是抓住她的这一点,才敢如此挑衅着她。
要说胖丫为什么故意挑衅着她,却是要从那年雷寅双送给小静一面西洋镜做生日礼物说起。
算起来,胖丫跟小静还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妹。正因为如此,生得矮而胖的胖丫便常常被人拿出来跟漂亮的小静做对比。没有人甘愿自己成为别人的陪衬,所以从很早起,胖丫就看小静不顺眼了。胖丫家里就她一个,她娘娇惯她,那年给她买了面西洋小镜,叫胖丫在镇子上的女孩子间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小静是个爱美的,便也凑过去想要看一看那面镜子,却叫胖丫当众把她狠损了一顿……雷寅双见小静吃了亏,便想着买一面更大更好的镜子给小静做生日礼物,所以才有了后来摆摊的事。
而三天的凉粉卖下来,那分润竟是出乎雷寅双意料的多,所以她干脆给小静买了一面比胖丫那面镜子还要大上一倍的西洋镜。这面镜子一拿出来,立时镇上再没人围着胖丫了,加上三姐记仇,借着由头又把胖丫狠狠讽刺了一通,因此,胖丫就这么跟鸭脚巷的众人结下了梁子。
见雷寅双气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胖丫不禁一阵得意,斜眼看看她和小兔仍握在一起的手冷哼道:“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孤男寡女手拉着手儿,这不是伤风败俗又是什么?!”
“他、他是我弟弟!”雷寅双气得脖子都红了。
小兔见了不禁一阵心疼,赶紧将她拉到身后,看着胖丫冷冷说道:“所谓‘心里有佛所见皆佛’,心里全是龌龊,所见自然只有龌龊。”
“你!”
这一回,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则是胖丫了。
这时雷寅双也反应过来,立时接着小兔的话道:“若说我们姐弟拉个手儿都是伤风败俗,那昨儿你爹背你又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爹就不是男的?!”
“那,那是我爹,我亲爹!”胖丫一声尖叫,冲着雷寅双就是一阵张牙舞爪,“你敢说他是你亲弟弟?!还不知道是打哪儿捡来的野种呢,就好意思说他是你弟弟!”
雷寅双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她怒吼着就要扑上去,却叫小兔一把将她拦了下来。小兔才刚要开口,忽然听得三姐在胖丫背后道:“骂人野种的,也不想想自己的来处。你怎么知道你就是你爹亲生的?!”
却原来,已经走到前面的三姐等人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吵闹。三人回过头来,恰正好听到胖丫那句“野种”。三姐向来护短,那淡眉立时就竖了起来,过来一把将胖丫拉得转了半个圈儿,冲着她抬着下巴便是一阵冷嘲热讽。
那胖丫哪里是三姐的对手,只三言两语就叫三姐连损带挖苦地给骂哭了。
“你、你们欺负人……呜,我要回家告诉我爹我娘,你们骂我爹我娘,呜,你们不得好死……”
李健背着手上前一步,道:“圣人云: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若不是你先辱及他人父母,别人哪里会辱及于你。且大兴律法明文规定,辱及他人父母先人者,视情节轻重执杖刑或带枷示众。小兔若真有心追究起来,怕是你得吃上官司的。”
因是年关,便是几个少年人聚在一处当街吵架,来往忙着办年货的人们也少有会驻足观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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