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气预报说,晚上十点后会有暴雨,而傅司川回到老宅的时候,正逢大雨倾盆。
黑紫色的天空,诡谲压抑。一道强烈的白光乍现,闪电短暂地照亮整个夜幕,露出灰白泛青的云层。即便这样劣质的光明也只有片刻,转瞬即逝,世界又沉入黑暗。雷声姗姗来迟,在暴雨中炸开,发出震耳的闷吼。
值班的警卫看到一辆陌生的车从雨中驶来,车窗摇下,露出傅司川的脸。
警卫战战兢兢:“小傅先生。”
傅司川轻轻颔首,示意警卫开门。
高大沉重的铁门缓缓张出巨大的口,又一道闪电掠过天际,描绘出不远处几栋小楼的轮廓,红色的楼体在晦浓的夜色中,像片干涸已久的血迹。
这里是傅司川的家。
房子的指纹锁还存着以前的信息,傅司川很顺利地进去。一楼的灯全亮着,却看不到人。
傅司川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搬离了军区大院的老宅。这栋房子曾经是傅禹东、季澜和傅司川一家三口的家。房子里的所有装修布局都由季澜经手设计,她是天生的艺术家,在钢琴以外的其他方面也展现出卓绝的审美与才华。
这里的每一样家具,乃至一盏灯,一幅画,一枝花,似乎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但傅司川知道,一切都是新换的布置。那些被丢弃的物件随着女主人的逝世而永远离开这里。物证已毁,只有活着的人还记得一切。
大约是听见了一楼的动静,傅禹东的警卫从暗处现身,看到是傅司川的时候,十分惊讶:“小傅先生?这么晚了,您……”
“我回来取一些东西,”傅司川直接往楼上走,“不用告诉他。”
警卫向他敬礼,但没有回答。
傅司川并不对傅禹东在家这件事感到意外,他加快步伐,迅速从原来的房间取走了此行的目标:他初中时使用的相机和拍下的照片。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遭到了意料之中的阻拦。
警卫露出抱歉的表情:“傅先生在酒窖等您。”
傅司川沉默片刻后,点头:“我知道了。”
他将刚刚取出的相机和照片锁在客厅的矮柜中,然后才随着警卫的指引往地下酒窖走。
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门缓缓关闭。警卫恪守本分地守在门外,只要傅司川沿着昏暗的楼梯前进。
傅禹东并不在酒窖,而是在专门配备的酒室中等待傅司川。这是他从小到大受训的地方,与其说是酒室,不如说是他的戒律室。仿佛存在一堵无形的结界割裂了地下与外面的空间,结界之外是庄丽森严的傅宅,而结界之内,是藏污纳垢的秘密。
傅禹东高大健壮的背影立在晦暗的灯光中,透露着一如既往的危险与残忍。
在部队多年的捶打浸淫,傅禹东的感觉锐于常人。他在听到傅司川站定的瞬间转过身,那张脸与傅司川极为肖似,只是更多几十年的岁月刻痕,尤其是眉间纹,深如沟壑,显得格外阴鸷狠厉。
“父亲。”
傅司川喊道。
傅禹东“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走近傅司川,在突如其来的瞬间,一脚踹中傅司川的腹部。
对于傅禹东的袭击,傅司川没有做任何抵挡,一下子就猛跪在地。
“去了美国一趟?胆子倒是很大。”
消化了厚重坚硬的军靴踢中腹腔的痛感后,傅司川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忍着腹部的钝痛站直,与傅禹东对视。
傅司川已经长得比傅禹东还高出一截,若有意似无意地保持微微低头的姿势,视线居高临下。
他语气平静:“换届选举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今后我不会和家里再有任何联系。”
傅禹东眯起眼睛,带着危险意味的警告:“要和季泽回旧金山?”
傅司川摇头:“我只是搬出去住。”
傅禹东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傅司川天真得可笑。他合拢双手,呈现出因为发力而清晰的手指骨节,咯咯作响。
连续的几道惊雷在空中低沉爆裂,重而闷的雷声穿过重重障碍,在二人所在的地下房间中也击出回响。
“母亲的尸检报告,在我手里。”
无声的对视,傅司川与傅禹东目光交锋,视线摩擦中溅射出沉默的火焰,来自两头野兽的角逐。
良久,傅禹东轻轻一笑:“记得来参加下个月的婚礼,新弟弟和你小时候长得很像。”
傅司川收起外露的眼神:“没有必要。”
“你陈叔叔最近处理了一些事。”傅禹东拨弄一下袖扣,不疾不徐,“一个姓罗的小孩。”
傅司川停下离开的脚步,沉默在原地。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和那年出车祸的那个孩子一样?”
凶残暴虐的狼王露出掩藏在皮毛下的利爪,被枪械磨练出厚茧的手掌沉沉按在傅司川肩上,是一种威胁的压迫。傅司川僵直的反应让傅禹东重新获得安定的掌控感,于是他露出十分慈爱的笑容:“小川,你是
', ' ')('我最爱的孩子,怎么可以说出离开家里这种话?”
画面在傅司川脑海中如电影放映般掠过,一秒千帧,记录着傅禹东对季澜的每一次殴打和折磨。每到这种时刻,傅司川往往被锁在琴房,练习着李斯特或是克列门蒂,耳光、争吵和碎裂声穿破玲珑剔透的琴音,被娴熟掌控的琴键逐渐失控,陷入狂热和扭曲的节奏。
爱是为罪行开脱的谎言。
“不要干涉我和林灿,就像我不干涉你和妈之间的事。”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在爆发前,永远不会知道,灰色熔岩之下是何等疯狂、灼热的毁灭性炎流。
傅司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禹东:“疯子的孩子,也是疯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