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非笑得越发开心:“看来,旭日在时,不选择夕阳的人不止我一个。”
马车的车壁突然朝外崩裂倒下,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震响。
车外,是一栋小楼的前院。院子空旷,除了他们,只有车夫。车夫坐在车辕处,身形格外矮小。他将帽檐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同样稚嫩的一张脸。
品从目看到他,表情终于变了:“薛采?!”
车夫正是薛采。
品从目看了颐非一眼:“有点意思……”他突朝箱子踢了一脚,箱盖弹开,里面的契书像蝴蝶一样飞了出来。
颐非有一瞬的分神——没办法,面对如此多的钱,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动心。
颐非自觉可以控制的欲望,在这一瞬让他恍惚了一下。
而就这么一下,一条飞索从远处甩来,卷住了品从目的腰,将他拉走。
颐非立刻飞扑上前,抓住了品从目的一只脚,正要拖拽,那只脚的鞋子里弹出一把匕首,划向他的面门。
颐非不得不松手后退。
绳索拉着品从目消失在视线中。等他追过去时,前方就是拱形屋顶的大门,外面狂风肆虐,他一下子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而且风雨中天地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见。
颐非啐了一声,只能转身回到院内,瞪着依旧坐在车辕上的薛采不满道:“你为何不出手?”
“本以为你的武功足以应付,但我没想到,金钱的力量实在太大了。”
颐非的老脸不由得红了一红,看着散落一地的契书,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弯腰去捡。
薛采继续坐在车辕上看他捡,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
颐非捡啊捡,觉得不太对劲,拿起契书仔细对着阳光照了照,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薛采突然一笑。
颐非手一松,契书再次如蝴蝶般飘走:“我就知道如意门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不管是秋哦不,姬忽,还是品从目!”
契书是假的,上面的印是用朱砂画上去的。
薛采笑得两眼弯弯,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活泼感。
颐非瞪着他:“你既来了,为何不早出手?为何就自己来?还有你知道吗?秋姜就是姬忽……”
薛采收了笑,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复杂:“我知道。”
颐非震惊:“你知道?!!”
“主人……”薛采垂下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去世前,告诉了我四国谱的真相。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如意夫人是他的姑姑,而秋姜……是他的姐姐。”
颐非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为何不早说?”
“主人说,姐姐既已前尘俱忘,就不要再打搅她。他们两个之间,起码有一人可以摆脱命运,是上天之慈。”
颐非哑然。
白泽侯姬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颐非看来,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倒霉蛋。
他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帝王十分忠诚,对朋友十分义气,对情人十分专一,对所有人都很和善……看似完美无瑕。然而,孝是愚孝,忠是愚忠,朋友全都受其牵连,情人更是被他大方地“让”出去了。
最后,还出师未捷身先死,留下一堆烂摊子。
颐非很不认同姬婴,而且,因为姜沉鱼仰慕姬婴的缘故,他还有那么点难以启齿地嫉妒姬婴。可随着姬婴离世,沉鱼称后,一切都已俱往矣。此刻再想起姬婴,其他情绪都已淡去,只剩下感慨万千。
不管怎么说,姬婴是个好人。
所以,这个好人在得知姐姐失忆后,为她做出了一个满含深情的选择:哪怕是在云蒙山上做个可怜的弃妇,也比回如意门好。
我无法摆脱,但你可以断舍。
我已绝望,你要幸福。
我已死,你要活。
姬婴本想用五年时间来慢慢处理姬家,处理如意门。在他的计划里,也许还有等姬忽的身体好了后,把她接下山另选归宿的安排,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猝死而中止。
他留下了很多很多遗憾。
他没来得及跟很多很多人告别。
他的一生,就像夜泉下埋在沙泥中的璧玉,想靠水流的力量冲掉上面的淤泥。然而,没等洗净,就已脆弱地提前碎裂。
薛采想到自己的这位前主人,心头一片悲凉。
颐非默立半响,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箱子,问:“接下去什么安排?”
薛采反问他:“你想如何?”
颐非不知为何,满脑子想得都是秋姜当初在沙滩上背着他时那对流血的耳朵。那对耳朵在涔涔流血,流得他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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