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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生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他浑身乏力头晕心慌,甚至还觉得反胃想吐。虽然症状和昨天喝醉后有点像,但何生却知道觉得这不是因为宿醉。他曾见过江盛昌喝酒,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醉了,但第二醒来之后,江盛昌精神越来越好,并没有好转之后又再晕倒的情形。
何生的手撑在床上,缓过那阵眩晕他才慢慢坐直身体,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等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他才轻轻冲门外喊着:“妈,妈。”
他已经放轻了声音,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声音震的发疼。他的头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慢慢伸手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过了一会,何生感觉有人将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他睁开眼睛,看见母亲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原本因为害怕而想和母亲寻求帮助的何生虚弱的笑了起来:“妈,怎么哭了?不要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伸手在何生脸上摸了摸。她多年在家做着家务,近几年又跟着父亲下地劳作,手心不止长了一层老茧,连手掌上的纹路都有些锋利。何生明明被她摸得有点疼,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母亲喂他喝了水,看他竟然连吞咽水都有些困难,不由得颤声对何生说道:“何生,你不要怪妈,妈都是……”门外突然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母亲一惊没再继续说下去,低头去看何生,才发现他就这样坐着,竟又沉沉睡去了。
梦里是一片金黄的稻田,何生小小的身体踉跄一下摔在地上。何生哭了起来,前面的女人回过头不耐烦的骂了一句。她的脸上模糊一片雾,何生看不清她的长像。她远远的站在那里,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何生抽抽嗒嗒的爬了起来。女人见他起来了不再管他,转身继续朝前走着。
何生人小,步子不大,女人走了几步就将他远远甩在身后。何生又跑了起来,可是一股浓浓的白雾突然从田间涌了过来。迷雾遮挡了何生的视线,女人的身影渐渐看不清楚,何生害怕起来,他张开了嘴大叫:“妈!妈!妈!”
何生的心依旧狂跳着,母亲手里拿着扫帚冲了进来:“何生,你怎么了?别怕,妈在这!”
何生惊魂未定的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他坐了起来,虽然仍然有些头晕,可是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他抹掉自己脸上的冷汗对母亲说道:“妈,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恶梦。”
母亲放下心来,将自己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摸何生的脸问他:“肚子饿了吧,要吃饭吗?”
何生很喜欢母亲这样亲昵的举动,笑着跟母亲说道:“嗯,等一会吧。我想再过一会起床。”
母亲听了他的话,神色有点奇怪说道:“不要起来了,昨天就是还没好就起床才晕倒的。今天就在屋子里吃吧。”说着不等何生拒绝就转身出了门。不过一会,就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何生觉得有点奇怪,这明显是早有准备,不然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东西全拿进来了。何生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杯笑着问她:“怎么都把东西准备好了,我没虚弱成这样。”
何母不看他,将矮桌放在何生床上,又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端上桌子:“不要逞强了,难受就在床上躺着。妈会照顾你……”
何生听她这话说的伤感,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将嘴里的泡沫吐在地上的脸盆里,担心的问道:“妈,你是不是头又晕了,晕倒了吗?”
母亲的眼神躲避着何生的视线,扯了扯嘴角:“没有,我身体好的很,不要瞎担心。”
何生还想再问,她拿起了扫帚说道:“你吃饭吧,我先出去把活做完。你吃完就把盘子放在那里,我待会来收。”
何生皱着眉,看着母亲仓皇的背影,这几天因为父母对自己难得的温和,他太过高兴,忽略了许多事情。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从自己回家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就特别奇怪。十几年来一直不在心上,甚至讨厌反感的人,真的会因为短暂的离别而突然改变吗?母亲呢?何生相信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只是那感情是有限的,绝不至于仅仅因为他宿醉就三番两次的流泪。何生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他有点犹豫,过了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起了筷子。
何生将饭菜全都吃完,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除了原本就有的头晕乏力,身体没什么异样。过了一会,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何生没有睁开眼睛,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站到了自己床边,母亲叫他:“何生?何生?何生醒醒。”
何生的呼吸绵长均匀,好像熟睡了一般。母亲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不是说不会再下很重的药吗?怎么这么快又睡着了!”
父亲的声音有点不耐烦:“可能他这两天身体弱,没事,死不了。”
母亲的声音哽咽起来:“呜呜呜……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他……”
母亲还没说完,父亲就生气的打断了她:“行了,有完没完,天天嚎丧!我是推他进火炕了吗?!马老爷家是镇上首富!你以为谁都能进啊!他去了也是享福!就算马家小姐冲喜不成还是去了,他以后在马家也一样
', ' ')('能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我们家强?!”
何生心中大骇,他的手在被子握成拳,指甲死死掐进掌心里,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跳起来质问父母。幸好父母说完话也没有多逗留,两人前后离开何生的房间。房门被关上,何生睁开了眼睛,他咬住了下唇,眼泪涌了出来,房门上传来铁链的声响。
何生转过头看着房门,听着那铁链绕了两圈后一把锁咔擦一声锁在了上面。何生坐了起来,怔怔的看着房门。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一定得锁吗?这样怎么给他送饭。”
“送什么饭,马家过两天就来人接他了。饿两天也饿不死他。”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跟父亲离开了何生的房门口。何生慢慢的躺了下去,刚刚起的太急,他有点想吐,可是现在身体上的难受他毫不在意。他静静的躺在那里,眼泪无声的从眼角划落,这二十年来的种种情形在他脑子里闪现。何生闭起了眼睛,马家,马管家,他早该察觉的。
到了中午,何生果然又昏沉沉的睡着。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又黑透了,何生转过头,发现床头边多出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暖水壶和一些大饼。他又躺了会,才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次醒来没有之前难受,除了依然头晕乏力之外没有其他的异常。
何生靠在床头休息一会,才转身从水壶里倒了碗水,水是温的,看来已经放进来很久了。饼是软的,何生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他没有叫人,从桌上大饼的数量来看,父母不会再进来了。
何生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所有的愤怒和痛苦好像都随着之前的眼泪流走了。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几声,母亲压低的声音叫他:“何生,何生你醒了吗?”
何生看着那扇门,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妈。”
母亲好像松了一口气:“你醒了,睡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何生没有说话,门外的的母亲又说道:“桌上的饼你饿了就吃,不要担心不够吃。吃完了跟妈说,妈再给你烙,啊。”
何生笑了起来:“不用了妈,马家有钱,他们家伙食应该不会差,我还是留着肚子去吃马家的山珍海味吧。”
母亲的声音又惊慌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何生也不再说话,他坐得有些累了,慢慢躺了下去。母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何生,你不要怪我们。这几年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地里种的只够咱们吃的,卖不了几个钱,我的身体又这样,以后是帮不上你爸了。可是眼看你两个弟弟又要交学费了……我们是没办法……”
何生问她“妈,我卖了多少钱?”
母亲的声音急了起来:“不是卖不是卖,是去马家做上门女婿。你也知道的,马家是镇上的首富,你要是能让他们小姐好起来,以后你就不愁吃喝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何生并不跟她辩驳,继续问她:“嗯,那你告诉我,我去过马家小姐冲喜,他们能给咱们家多少钱?”
母亲的声音发虚:“二,二,二十个银元。”说完这句她又急忙补充一句:“听说马家的小姐长得特别标致,如果这次她的病能好,她会是个好媳妇的。马家也会感激你,会对你特别好的。”
何生沉默了一会,转过头对着房门说道:“妈,答应我一件事。”
母亲立刻回道:“妈答应妈答应,妈什么都答应你!”
何生说:“拿到钱了,让爸带您去省城做检查。您的脸色不怎么好,不去做个检查我没办法放心。”
母亲在屋外哭了起来,但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闹对门的丈夫:“呜呜呜……何生,是妈对不住你。呜呜呜……你不要怪妈。”
何生的声音有点低,在母亲的呜咽里让人有点听不清:“嗯,我不怪你,妈,你养我了二十年,没有你我可能都长不大。我怎么会怪你。”
母亲的哭声更响亮了,对面的房门被打开了,父亲恼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又哭什么,大半夜嚎什么丧!进来睡觉!!”
何生没再说话,听着母亲抽泣着被父亲拉回房里,对面的房门又关上了,门外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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