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图,你收好,谁也不能给。”
“你也不能?”
“调皮,”周谡抬手勾女子鼻尖,仍是郑重道,“等儿子大了,若他是个懂事的,再传给他。”
这才像个当爹的,周窈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忍不住惊奇地问:“你就不想知道地宫里有没有宝藏?”
历朝历代各皇帝最爱的就是建皇陵,身后住的屋子比生前还要气派讲究,这种保命用的地下城亦不惶多让,周窈一路找来,可是发现了不少宝贝,当时就在想,如何带出去呢。
“若我说想呢,你就告诉我了。”
国库并不丰,又有一场恶仗要打,深冬将至,光是辎重粮草,就有够筹了。
周谡不是打过地宫的主意,却不想他的枕边人居然与地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何况,地宫图要是泄露,天子的住处将变成最不安全的地方,就为这个,周谡也要确定一下,是否只有小妇一人进来,没被人跟踪。
“我可没那么蠢,进地道前,我还特意用棉套子把靴套上,就是怕留下痕迹,被人发现。不过我在经过一道墙时,有听到那边人在讲话,不过那条路是死路,好像墙内灌了水银,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我听到有人惨叫声,到后面就没声了,不晓得是返回,还是没了命。”
“对了,你多派些人守住城隍庙,就说里头闹了人命,有厉鬼作祟,这条路是通的,可不能被不怀好意的人找到了。”
“你倒是会找理由。”张开即来,还确实能吓退不少人。
“这些朕会派人去办,还有一桩”
“你要出征了。”周窈极为平静地替男人把话说完。
周谡亦是静静看着她,好一会才问:“你是何时进到我屋内的?”
周窈眨眨眼:“在皇上摔东西前。”
周谡呵一声冷笑:“你就看着朕摔的都是真金白银,却不制止?”
“不,是听,我也被吓到了,要是出来,被皇上一并摔了,那我多可怜。”
这妇人,周谡闭眼,又睁开,已无力再说什么。
“皇上不气啊,妾这不是献宝来了。”周窈学着戏文里魅惑主上的侍女,柔软的胳膊攀上男人脖颈,一双媚眼多情似水,卖起风情来倒是悟性极高,无师自通。
“朕要出征了,你就这么高兴?”别家的妇人哪个不是哭哭啼啼,仿佛生离死别,恨不能以身替夫,唯独面前这个,偏就不一样。
“我说不可,你就不去了?”周窈反问。
周谡沉默以对,周窈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气,一副很懂的样子:“你看,我就是学那些怨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也不会改变主意,我又何必费那个神。”
“你要是愿意费那个神,我也不是不能改主意。”男人又是一记悠长的冷笑。
“当真?”周窈认真地问,眉头皱起,好似真的在想怎么闹了。
周谡又是一瞬的默然,轻叹道:“为了小馒头,这一仗也是要打的。”
幽州位于南北交界,不管北上,还是南下,必经此,一旦戎狄攻入,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男人仔细为周窈分析利弊,周窈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学到了不少,哪里能不明白。
然而,上战场,那就是九死一生,即便侥幸活着回来,也未必就是全须全尾。
周窈依稀记得住在街对面一个断了双腿的大叔,就是从战场下活着回来的,命保住了,人也差不多废了,朝廷的安抚金一级级发下来所剩无几,主要靠着街坊的接济度日,那日子,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那时候,周窈还与周谡说过这事,周谡亲自去见了那人,回来后又是独自闷在房里,茶饭不思。
周窈以为男人心重,同情心泛滥,现如今才懂了,他更多的怕是自责。
这座扛在他肩上的江山,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繁荣锦绣,反倒诸多问题,一点点地显现。
“我不拦你,也不要你牵挂,你去做你该做的,我和小馒头,在家里等你回来。”
有遗憾,那就去弥补,什么都不做,只空想,遗憾只会越积越多。
明明只是个乡野长大的小妇,论才学见识,远不如高门大户的小姐,可正是这样的女子,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说到了他心里,让他既遗憾又庆幸。
遗憾的是,为何不能早些出宫,早些遇见她。
庆幸的也是,他终是出了宫,终是遇见了她。
“我这一生,坐拥所有,但唯独遇见你,才叫真正的幸。”
就怕这种含而不露的肉麻话,明明没有一句溢美的词,但拼凑到一起,就是让人打从心底地酥软。
周窈一直以为自己耳根子不够软,不会轻易感动,可唯独面前的男人,时不时几句感动的话,她就信以为真了。
“等你回来,再说这些,我就信了。”
回不来,叫她抱着这些话空等,最坏了。
除了怀孕期间,不受控制地落泪,周窈很少哭,可男人总有办法惹得她眼眶微润,扭过身子,不让他抱。
“我又不是上阵杀敌,只是在后面监军,无事的。”
周窈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些,越说越不灵,反正你听好了,就算不会再有别人,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会等你太久的。”
他的江山里也有她,她不能拦,但久别即是离,她且数着日子,等到数不动了,自然就散了。
她要他记着,不能散,要好好的。
第79章.卖蠢稳重点,别慌
听闻皇帝要亲征,最激动的当属养病中的太后,陡然得知,一口腥痰堵在喉头,险些晕厥了过去。
是以,周谡叫上男人,高媖,拉上不大愿意的周窈,错开时间分别来到长春宫,几人聚在太后寝殿内,真真正正地全员聚首。
两兄弟头一回出现在周窈面前,不仔细看,确实分辨不出,但二人站在一块,还是有区别的。
周谡略高,男人稍白,周谡习武勤快,体格也更为精壮,猿臂蜂腰,身形挺阔,一对比,男人就显得单薄了些。
当然,也没人敢这么近距离地直视帝颜,除了屋里三个女人。
周窈不自觉地扭头看了眼皇后,皇后有她的矜骄,即便按耐不住,也只是迅速地在二人身上转过一圈,目光收回后,又忍不住地再瞥一眼。
到底是不一样的。
像的只是皮囊,骨相却截然不同。
太后半靠在床头,枕着高枕,却做不到无忧,原以为再也不会有这一日,却不想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是梦,太后掐着自己发疼的掌心,眼圈亦是红了又红。
此刻,并不是团聚的时候,历经种种变故,再说团聚,未免浅薄。
周谡把人都叫来,开诚布公地谈,也让太后做个见证,该说的说清楚,该做的,也要做到。不然将来再算账,就不会再容情了。
“朕此去边关,京中照应不到,需你们几人同心协力,守住这最重要的一关,”周谡话语微顿,瞥向默不作声的男人,“行军打仗,后方补给是否及时,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朕不想朕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挨着冻上战场,粮草,兵器,衣药都要备妥,你这时候就给朕个准话,能否做到?”
只有两相对比,男人才强烈体会到自己与这位兄长在为帝上的差距,这样的差距,让他甚至觉得,不管如何努力,如何后起直追,都只能望其项背,暗自扼腕。
“我尽力。”
“尽力的话,要你何用,随便找个人都能尽力。”周谡不想打无准备的仗,等上了战场,缺这缺那,再想这般敲打已是不可能,他必须让守在这里的人死死记住。
周谡表情谈不上有多凶,语调更多的是沉厉,然而正是这股深沉的,不怒自威的厉色,比凶煞的表情更叫人忌惮。
男人一时怔忪,竟是半晌无言,而一旁的高媖实在看不过眼,出声道:“这场仗,不是皇上一个人在打,关乎肖家,关乎国运,关乎天下苍生,+谁也不能懈怠。”
周谡一眼看过皇后:“但愿柱国公一如皇后这般赤诚。”
这回讨伐戎狄,周谡任命武威大将军为主帅,率二十万大军先行,柱国公,长信侯各领八万兵马容后待命,作为后方补给与兵力支援,必要时可做奇兵突袭。
是以,柱国公身上的担子不轻,一旦前方有难,他率军驰援的速度也必须够快。
太后捂着闷得慌的胸口,对高媖道:“皇后,这事儿,你务必上心,柱国公责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臣妾晓得。”
见皇后一副虚心听训的样子,太后点点头,转而又对周窈道:“你就搬来哀家这里,跟哀家做个伴。”
皇帝换了人,周窈留在后宫就不合适了,太后将她收到身边,是提携,也是盯梢。皇后这一桩糊涂官司已经弥补不了,后来者,不能再乱。
周谡一走,周窈是不可能留在宫里的,她愿意,周谡也不可能放心。
于是,不必周窈想法子搪塞,周谡一口替她拒了。
“她不会留在宫里。”
“她不在宫里,还能去哪里。”都已经生了小皇子,怎么还这么野,随心所欲,视宫规律例于无物。
若非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她将小皇子的存在说出来,更不准派人去寻,否则母子关系彻底了断,再无转圜,太后几次想要出口,但又生生忍住了。
“皇帝若有带她行军的念头,还是趁早打住,须知女子在军中,是为不吉,切莫因小失大。”
“她自有去处。”周谡简短的一句,不欲在这事上纠缠下去。
然而,高媖这时看着周窈道:“你是高家人,也是三叔唯一的血脉,不可能一辈子避着我们不见,父亲已经将你的事告知族里的长辈,等他们进了京,再正式与你相认,入族谱,真正认祖归宗。”
这话听起来既有情也有理,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通常都不会拒绝,但周窈并不想,她要拜的要记住的只有生父,别的高家人,与她又有何干。
这回,不等周谡帮她推掉,周窈自己回道:“这事儿皇后已经私下找我谈过不止三遍,我也明确表示了不止三遍,我回来只为弄清真相,查明我生父的死因,别的不强求,维持现状,对我们彼此都好。”
听到这,太后望着皇后的神情又是一变,颇为复杂,倒是不知这两个媳妇,谁更实在,更本份。
见皇后被孤立,久不吭声的男人经不住道:“皇后仁义,又重情,真心想认回你这个妹妹,你不愿意不领情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
话一出,换来的是周谡一声极凉的笑。
“朕把江山托付给你,你扪心自问,你心里又有几分领情。”
男人胸口一滞,张了张嘴又闭上,再也蹦不出一个字。
“好啦,你们就不能和和气气,好好说话,非要这般剑拔弩张是为何,你们是亲兄弟,不是仇人。”
眼见两个儿子针尖对麦芒,好不容易站在一块却这般不和,太后心里头难受得紧,就算她错了,就算她悔恨,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了。
“今日我所说的一切,你们记住了,往后,亦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唯有公事公办。”
皇家没多少温情,这也是周谡最后的留情,亦是送给他们的机会,如果抓不住,那就只能怪他们不争气了。
清河县。
周家大门连夜被敲开,周二妹烦躁不已地披上外衣,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大一少两个男人,老九揪住周卓衣襟,正要一拳挥过去,听到嘎吱一声,举起的拳头又落了回去,手按着男人抚平他领口处的褶皱。
“都是保家卫国的兵士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稳重点,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