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窈一副认真聆听的恭顺样子,涂夫人甚是熨帖,一时兴起就道:“过两日,尚书夫人在庆园举办茶话会,我有幸得了帖子,可以再带一人,我看你投缘,不如随我同往,开开眼界。”
第63章.这那偏要惦记别家碗里的
周窈在这京中尚属生客,目前有交往的只有涂夫人,涂夫人一番好意,也是为了她着想,周窈极为诚挚地表达感激之情,但话语一转,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世间的女子,养在闺中,听从父亲的话,出嫁了就要从夫。夫婿出门前特意叮嘱,叫她不能去得太远,同街坊打打交道就可,去远了,没规没矩地得罪了贵人不自知,还连累旁人。
涂夫人一听连累旁人,心头有被触动到。达官贵人家的确实规矩多,这小妇和自己投缘,不表示就能入贵人的眼,自己贸然相邀,确实不太理智。
幸好,这小妇自己推了,不然涂夫人想要反悔,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也是,你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熟悉周遭环境,等摸熟了门路,我再带你见见世面。”
话说到这,涂夫人瞧着女子泛黄的皮肤,又是一阵遗憾,这样的皮肤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自己带着她,少不了还要花心思多提携。
“我这里有多的养颜膏,你拿回去,每日多擦几次,也可找个懂得调养气色的郎中看看,开些益气补血的方子,把身子养一养,看能不能将这肤色调好。”
涂夫人对周窈当真是关照有加了,周窈面露感激地朝涂夫人笑了笑:“谢谢夫人好意,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用。”
周窈心里想的却是,看来那药水要适当减减量了,她可不想被当做面黄肌瘦的难民看待。
二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这日头眼看着往西边落下一半,周窈已在涂家待了大半日,不便再留,适时地提出离开,下回做好了点心再来拜访。
涂夫人也有别的事要处理,说了几句礼别的客气话就叫婆子把客人送到门口。
周窈到大门处时,就见管事殷勤备至地迎着一个男人入府。那男人身量颇高,深紫色锦袍扣上碧玉腰封,更显猿臂蜂腰,风姿特秀,无形之中散发一股令人心折的华贵之气,直把一旁的小丫鬟迷得含羞带怯,默默低下了头。
见惯了周谡那等极贵之人,周窈必是不可能心折的,即便有情绪,也更多的是惊讶。
周窈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再看过去,还是那人,错不了。
南凌夜何等敏锐,察觉有人不加掩饰地在看自己,亦是一眼扫过,与一名肤色暗黄的女子视线对个正着。
那女子见自己瞥向她,目光一转,提起裙摆径直走自己的路。
却不想,南凌夜盯着女子从自己身旁走过的背影出了神,直至人已经跨过门槛,消失在路边,仍是久久不能回神。
管事见南凌夜被一个中人之姿的小妇迷住,不由诧异,府内多少肤白貌美的丫鬟,这位世子爷一个都瞧不上,原来是喜好跟常人不大一样。
看来,有必要跟老爷提一提,想要讨好这位眼光独特的贵人,必须投其所好。
仍在沉思中的南凌夜拉住往前走的管事问:“方才那位姑娘,是何来历?”
乖乖,还真是瞧上了。
管事一度无语,好半晌才道:“世子,那位已经不是姑娘了,而是新搬来的周家夫人,这里不比南越,您可不能因为人家生得年轻而乱叫,于您于那位夫人都不合适呢。”
这已经算是说得委婉了,换个身份不显的,管事定要指着鼻子骂了,自己锅里的不香,偏要惦记别家碗里的。
听到这话,南凌夜再次陷入恍惚之中,怔怔自语:“她果真是嫁了?”
嫁了,也在情理之中。
大昭不比南越民风开化,一男一女携同而行,总归要过了明路才成。
刚想问那位夫人为何要把自己白玉的面颊涂得暗黄无光,可转念一想,那样的美人,不遮了真容,又如何在外面走动。
这京中不缺美人,更不缺仗势欺人的好色之徒,女子故意扮丑,不失为保命的明智之举。
这样想过以后,南凌夜心头除了丝丝遗憾,更多的是对女子的欣赏。
与涂老爷聊过南越的米油生意后,离开之前,南凌夜又特意找管家打听小妇的住处,管家不太想说,面露难色。
“你把本世子想成什么人了,我与周大官人本就识得,所以见到周娘子才觉面善,我想拜访的是周大官人,快快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南凌夜一通慷慨激昂的数落之下,没理的变成管事了,他摸摸鼻头,讪讪一笑:“是小的狭隘了,周家离这不远,世子走几步就到了。”
最终,南凌夜也只是问问,并没有找过去,而是抓紧回到自己在京中的落脚处,看看被他锁在屋内的玉想容有没有乱跑。
南凌夜事先有捎信给梁瞻,告知玉想容也在京中,若可以,叫梁家派人送玉想容回南越,或者把她带到梁家暂住也可。
总之,这个一路紧缠着他的烫手山芋,他实在是想甩开了。
梁瞻收到信后并未急着回复,此时的梁府正陷入梁实疑似失踪的混乱中,实在无暇再去顾及一个远道而来的小表妹了。
说来,真正跟玉想容亲的也就梁瞻,可也只是同一个外祖父,而外祖母各有其人。
梁瞻如今更在意的是梁实的死活,毕竟好巧不巧,偏他来京没两天,梁实就不见了。
之前送柴火的老翁,梁瞻不是没有怀疑,可查来查去,那老翁在京中久居数十年,身家清白,并无疑点,只能作罢。
“堂伯莫慌,兴许堂兄办的事更复杂,去的地方更远,在路上耽搁了,我已经同五城兵马司的人打过招呼了,他们要是有见过堂兄,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阿实若真是奉皇命,外出办差,他们也未必知晓,倒不如进宫,直接求问皇上。”
梁文远心急如焚,说罢就要换上朝服,进宫面圣,梁瞻忙表示:“堂伯且等等,小侄准备准备,与堂伯您一同前往。”
然而,等到进了宫,二人急巴巴候在殿外,站得身软腿麻,却只等来这么一句:“圣上正在休养,歇得早,这时候是不见朝臣的,明日早些来。”
不想白跑一趟的梁文远只能求见太后,太后对待这位嫡兄素来亲厚,听闻人来了,忙把人召到自己宫内,好吃好喝地招待。
“皇上不见兄长?”太后有点不信。
自觉委屈的梁文远大口饮下大半杯茶后,缓过了劲,轻叹一声:“如果是我梁家做错了什么不自知,还请太后明示,实儿一心为主,从不敢懈怠,皇上要他往南,他就是撞死在南墙上也不可能回头,如今莫说是三天不见踪影,便是三年,三十年,也是我儿该受的。”
“实儿不见了?”太后总算听出兄长话里的重点了,心里头也不那么得劲,反问道:“皇上近几日并没怎么私召实儿议事,兄长就能肯定,实儿是为皇上办差而不见的。”
太后这么一问,把梁文远问住了。
坐在一边的梁瞻辈分小,身份低,不方便插嘴,但见梁文远看向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不是听从皇上派遣出外办差,那就更不妙了,失踪的可能更大,超过两天就需报官了。”
“不能报官。”太后当即否决。
太后的亲侄儿在京中失踪,打的是梁家人的脸,更是她的。
“不报官,我们这边又查不到,再拖下去,太后是想看着实儿死吗?”梁文远就这一个有出息的嫡子,偏偏这个出了事,急得嘴巴都要起泡了。
“兄长先回去,再等等,哀家问问皇上,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太后安抚了兄长,将他亲迎到殿外,再转身,嘴角的笑意敛去,顷刻间,面色沉沉。
太极殿的火势虽说控制了下来,但房屋也烧毁泰半,光是修缮都要花不少时日,为了躲清静,皇帝干脆就在钟粹宫住下。这里离后宫远,就连太后想来一趟,也要绕过不少的路。
皇城大大小小上百个宫殿里,太后最不爱来的就是钟粹宫,可为了梁家,也为探皇帝口风,她又不得不来。
皇帝能拒见梁家舅舅,但推不掉太后,尤其太后又是个莽性子,宫人尚在通传,她已经先行一步跨入殿内,人还未到,声先闻。
“皇上身体调养得如何了?竟是见一见亲舅舅都不能?”
话里已有些埋怨的意味,太后想到皇后晕倒的消息一传出,皇帝被人抬着都要见上一面,然而轮到梁家就是另一个态度。
太后并不指望皇帝同等对待两家人,但这差别,也未免太大,叫人没法不寒心。
“朕不见,太后见了,不也一样?”持着朱笔快速批阅奏折的男人头也不抬,仿若不经意的一句,细究之下,却又别有深意。
这时候,太后又灵醒了,迅速反应道:“自然不一样,皇帝乃这天下之主,真有十万火急之事,首先就该上达天听。”
御桌这边,传来男人低醇微润的轻声笑。
“那么,太后说说,梁公特意进宫,是有何十万火急之事?”
这一笑,很淡,如烟如雾瞬间飘散无踪,然而听到太后耳中,却是心头一颤,说不出的滋味。
“皇后是不是又跟皇上说了什么?”太后这时也顾不上梁实了,想到久悬的心事,趁热打铁道,“我那堂妹的女儿,南越玉家嫡女已到京中,还有皇后的堂妹,既然同出一脉,性情品貌必不会比皇后差。我看也不用准备年后大选了,省得看花眼,反而更看不中,不如就将这二女召进宫,全当红袖添香,给皇帝作伴解闷。”
只要太后还活着,就不可能坐视皇后一家独大。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皇帝听到这话,表情愈发淡漠,看向太后的眼神里也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失望。
“是否在太后的心里,朕的喜好根本不重要,太后稳定住在后宫的地位,才最重要。”
“皇上居然这样看待哀家,哀家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皇上能够坐稳帝位。”
母凭子贵,子又何尝不是因母而荣,没有她早先的苦心经营,皇帝的位子未必能做得这么顺当。
事到如今,皇帝也不想再与生养自己的母亲讨论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思忖片刻,道:“京中还有不少适婚的王公子弟,太后要是想将那玉家女留在京中,大可从中挑选一个。”
“那高家女呢?”太后又问,两个女人,总要留一个。
“高家说那女子是高三郎的女儿,太后就信了?”皇帝不答,反问太后。
太后怔了怔,道:“为何不信,高家向来看重体统,绝不可能错认女儿。”
皇帝笑了,却未及眼底:“勋贵氏族的血脉不容混淆,太后既然这般肯定,那就将高家女宣进宫,看她究竟是与不是。”
“大善。”太后终于露出了一抹实心的笑,只要高家女进宫,万事好说。
福宁宫内,秋嬷嬷亲手做了一批益气安神的香囊,挂在四边床头的各个角落。
见皇后仍是扶额不快,想必听闻太后要召新来的那名高家女入宫所致,秋嬷嬷走到皇后身后,轻手轻脚地给她揉肩捏背。
“太后想让她进来,那就让她进,一个养在乡野的女子,仪容修为能有多高,就算进了宫,待不了多久,就会现原形。”
高媖对高妤并无过多恶感,相反,这位堂妹若是进了宫,吸走皇帝的注意力,她更是求之不得。
她烦的是另一桩,事关皇家秘辛,影响实在太大,就连她最信任的秋嬷嬷也告知不得。
无人可以分担,是以皇后愈发头疼。
“太子呢?近日吃食如何?可有闹情绪?”
秋嬷嬷一一告知,见皇后这样,是想儿子了,忙催着奶娘将太子抱过来,给皇后看看。
一岁半的奶娃娃,除了玩闹,就是睡,因着一干宫人细心守护,如今已经沉手了不少,皇后抱了一会就有些吃力,小心翼翼地递给奶娘,嘱她仔细看好了,必不能出错。
待奶娘抱着太子入到内殿,皇后回头问秋嬷嬷:“皇上最近一次来看太子,是什么时候?”
秋嬷嬷一时难言,迟疑了片刻才缓声道:“皇上在金銮殿摔了一跤的前一日。”
不过短短数日,但在皇后心目中,不算短了,以至于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已经这么久了。”
“皇上龙体有恙,又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皇后可得体谅,”秋嬷嬷觑着主子脸色,提议道,“其实皇后也可以带着太子去看望皇上,这有来有往,日子才活泛。”
然而皇后听到这话,不甚开怀,摆手道:“不必了,他想见孩子,自然就会来的。”
若无心,强求又有何用。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周窈斜倚在窗边,仰头看那夜幕之上的一弯明月,想着那进宫逍遥快活的混人此时在做甚,是否已经乐不思蜀,不知归家了。
家?想到这,周窈又觉可笑。
人家这时候已经在家中了,自己这里,可不算。
想他,还不如想小馒头,小馒头是必不会离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