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似乎这一别,就是她和男人之间真正的距离,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唯有,等待。
周窈仰面,望着更加浩渺无垠,捉摸不透的夜空,在心中对自己说,没事,还有小馒头,她总归是有得的。
长春宫内,太后拿到梁文旭从汴州寄来的密信,说有神秘人物在查他们梁家,且好像知道不少梁家的秘辛,言辞中委婉提醒太后做好防范。
毕竟,那样张狂地斥责他为酒池肉林里的佞臣,不说有多大仇多大怨,但也绝不会善了。可恨的是,那人本事了得,如入无人之境,自己被他戏耍,再要去寻这等逆贼,竟然无从查起。
太后看完信后就扔到了火盆里,自己站在一丛红玉做的珊瑚树边,轻抚着光滑剔透的树杈,垂着眸,陷入了沉思。
薛嬷嬷立在她身后,听到主子轻唤她,才稍稍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桂喜近段时间可有与你联系?”
“回太后,桂喜上个月还与奴婢通过信,说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安了家,还认了干儿子,瞧着是有些安度晚年的意思。”
闻言,太后情绪不明地轻呵了声:“他倒是放下了。”
主仆情分,夹杂着尊卑之别,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人死如灯灭,如今还在怀念的,怕也只剩她了。
太后如今又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心软放桂喜出宫,他就该在这宫里守到老死。
“皇后呢?可有回宫?”提到这,太后又是在自找不痛快。
“暂时还未收到皇后回宫的消息。”
“那就是还不想回,这都几日了,她到底想做皇后,还是高家女?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没见这般随性,皇帝纵着她,她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晨昏定省,哪家媳妇不是这么做的。唯独皇后,自己只在气头上罚她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倒是气性大,在皇帝的回护下,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了。
太后想到自己在做皇后时,惹得皇帝不快,不也是说跪就跪,服软讨好。
高家女是天生金贵些,讨男人喜欢些,这皇后做得也是如此任性。
眼见太后气又不顺了,薛嬷嬷连忙岔开话题:“太后,近日外头有消息传出,高三郎竟有遗孤流落在外,且那女子已经被柱国公寻到,带回了高家。”
果不其然,太后的注意力被转移,直看向薛嬷嬷道:“当真?”
“千真万确,护送高家女回来的,正是梁文旭嫡子,梁瞻。”
“是吗?文旭在信中倒是没有提及这事。”
语毕,太后也不是很确定,想想或许是她看得急,漏掉了,然而信已经在火盆里燃成灰烬。
“你过两日,不,明日就宣梁实梁瞻进宫。”
如今,唯有梁家人,太后还算放心。
然而隔日一早,进宫的只有梁瞻,不见梁实人影。
梁瞻规规矩矩行过礼后,才道:“昨日堂哥那边好像有故人来访,他去见故人了,具体在哪里,并未告知小侄。”
太后心中更记挂高家认女的事,听后也只恩了声,遂问起高家那个女儿的来路。
梁瞻将自己知道的详细告知,太后听出几分趣味,不禁感慨道:“这邹氏也算奇女子了,将人一藏就是将近二十年,那高家还是龙潭虎穴不成,即便生下来就送回又能如何?百年世家,连个婴孩也容不下?”
这话也就太后能说,梁瞻一个小辈,只能听一听笑一笑,谨遵父亲多说多错的教诲,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漏。
“这位高家小姐,性情如何?容貌比之皇后,又如何?”
那个玉想容毕竟远了些,她的懿旨到达南越,那边再把人送过来,再快也需要一段时日,还不如舍远求近,看看这位新出炉的高家小姐品行如何,能否和皇后抗衡。
太后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有此一问,梁瞻意外之下,嘴中嗫嚅,却又不知该怎么回应。
再者,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未出阁的闺秀,无论哪个,都不是他这个外男能够评价和比较的。
太后问完之后,自己也觉急了些,随后也想找补,自圆其说道:“高三郎生前本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佳公子,他的女儿,必不会差。”
“太后所言极是。”梁瞻正好顺着话,应和地回。
就在这时,外头有宫人慌慌张张来报。
“太后娘娘,前殿出了意外,皇上散朝时从台阶上踩空,摔下来了。”
闻言,太后立马站起,神色丕变:“周遭伺候的人呢,是怎么看着的?一个个的,都死了吗?”
薛嬷嬷早有经验,已经快一步准备好銮驾,迎着主子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的外围,红墙下,一排身着软甲的卫兵正在来回巡逻,太后銮驾到来,卫队停下来,靠在路边,腰背笔挺地让开道路。
队列当中,一个身量较高的卫兵缓缓抬起了头,黝黑的面庞不甚起眼,但一双仿若烛火的黑眸格外有神。
第61章.闹翻孺子不可教
太后一路从寝殿中门入到内室,无视跪了一地的宫人,只在看到龙床边站着的皇后时,隐忍的情绪顷刻间到达顶点,当场就要发作。
“皇后可算回来了,若是没这一出,哀家想要见上皇后一面,恐怕还要去到高家才成。”
只要是人都能听出太后此时话里浓浓的不满,甚至带着几分问罪的意思。
薛嬷嬷默默低头不敢吭声,朝身后的宫人使眼色,领着众人赶紧退出去,守在殿门外,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清场过后,静默不语的皇后也有了反应,她先是看看床上闭着双眸面色苍白的男人,再转头,望着长年养尊处优,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的太后,唇角微扯,勾出一抹轻笑声。
一听到这笑声,太后更觉刺耳,像是对她的漠视,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
“皇后在闺中也不知是如何赢得的好名声,还是说,有了皇帝的宠爱,性情也变了,目中无人不说,孝义廉耻这些为人基本的品德,全都丢得一干二净了?”
但凡是人,被这般贬低都会生怒,皇后也是人,也会气,可比起这些伤人的斥责,更让她感到心寒的,却是已经造成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实。
“太后说这些话时,可有想过自身,还是,孝义廉耻,只对别人,自己想要如何,都可以,反正无人知晓,就能够瞒天过海,心安理得。”
皇后即便不那么听话,但也懂得分寸,从未曾这样明明白白地指摘太后。太后不计较还好,若真要计较,光是这些话,也够皇后被谏官参上好几本了。
然而时至今日,种种的疑惑和不解,仿佛拨云见日般得到了答案,且那样的答案,简直是败坏伦常,难以启齿。
这让从小就习得正统礼教,凡事有章法,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皇后不能忍受。
“还是说,在太后心里,一女侍二夫,就如同一日两顿饭那般习以为常,那么,太后为何自己不以身试之?”
“你,你”太后被皇后大逆不道的言论惊到,几度哽咽说不出话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光是你这些不孝不忠的话,御史台的那些谏官就可以上折子请示废后了?”
“废我之前,难道不该先废掉太后?易子换君,全然不顾祖宗纲常,皇家法纪,所有人甚至连先帝和皇室宗亲都被太后玩弄于鼓掌中。比起我几句不敬的言论,太后的罪怕是更重,大昭历代帝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都要齐齐显灵来找太后讨说法了。”
这话放得够狠,始终觉得自己没错,所做一切都是顾全大局的太后娘娘少有地心虚了,面对自家儿媳,头一回气势上弱了下去。
“皇后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又是哪些不要命的奴才在皇后跟前嘴碎了,须知你这位子有多少女人眼巴巴盼着,自己也要有个判断,不要听风就是雨,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尽管内心把握不定,太后也要努力把局势扭转回来,绝不能让一个小辈占了上风。
“利用我,为皇家开枝散叶,以稳住自己地位的人,不就是太后吗?”
谁料皇后三言两语的反语,再次将气氛拉到了紧张的极点,太后心头的怒火更是节节上涨,怒瞪着皇后道:“哀家若不那样做,皇后这位子也不可能坐稳,高家更不可能会有如今的地位。”
真要撕破脸,太后是不惧的,毕竟皇后已经生下了孩子,她就算不接受,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皇后现在是想找我算账?可你有何账要算?你生的儿子是太子,你父亲乃国丈,你母亲一品诰命,满门荣光都是因着你乃皇后,你若不是了,你们高家也就到头了。”
论嘴皮子官司,太后自认谁都不输,不然也不会在几度危机之下,仍是保住皇后的位子,把所有想要抢她位子的女人全都送上了西天。
“你更要知道,前头那个自你进宫有半年了都未碰你,娶你也是因着哀家的坚持,如今这个就不一样了,宠你似宝,你生的儿子,直接立为太子,更不提有多久没进后宫宠幸别的妃子了。如果不是那样的契机,你这皇后的位子,未必能做到现在。”
太后做不来讨好小辈的憋屈事,皇后这性子也不好哄,不如将所有的利弊说清楚,让她彻底认清楚形势。
皇后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可一想到自己明明嫁的是正统,却又和另一个男人圆房,还有了孩子,如果那位回来了,她和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寻常男人都忍不了,更不提至尊至贵的天子,到时她和孩子,还有整个高家,都要完。
“太后就没想过那位还会回来?太后就能确定,那人的确不在了?”不知为何,高媖始终觉得正主没那么命薄,兴许还在人世,藏匿在某个地方等待时机。
“哀家不确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三人都已经身不由己,只能顺应天意了。”
“天意?”高媖想笑,自嘲道,“这算哪门子天意?”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与梁家结亲,那个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可一看到自己,耳根子就悄悄泛红的少年,必不会这般愚弄自己。
唯有天家,亲情淡薄,最是自私冷漠。
就在这时,床帐那头微有波动,轻促的咳嗽声从床上传来,伴随着男人似是不适的喘息,听得太后更是心头发紧,快速走到床头。
“皇帝感觉如何?可有请太医看过,你不能依仗年轻就肆意挥霍,到老了就知道厉害的。”
听着太后对男人的殷殷叮嘱,皇后只觉说不出的滑稽,那位若是看到这样母慈子孝的场面,又该如何作想。
是否只要有血缘关系,最后谁坐在这位子上,都一样。
可在高媖眼里,不是谁都可以,感情这东西,尤其经不起欺骗。
高媖看着避开她的目光,不愿与她对视的男人,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开口。
“皇上醉酒后,说了不少心里话,臣妾到底该不该当真,皇上又想不想臣妾当真,今后,我们又该如何?”
此时的皇帝也是无比懊恼,因着近日来事事都顺,他这皇帝也越做越像样,难免有些膨胀,变得疏忽大意,见皇后回宫,一时畅快,拉着她多吃了几杯酒,没想到就......
也不排除皇后在套他的话,可那时他已经喝高,无从追究。
皇帝之所以摔了那么一下,也是心神不宁,扭到了脚筋,但没伤及骨头,休养几日就好了。这点小伤烦不到他,主要是皇后这里,该怎么应付过去,才最棘手。
好在,有个太后在前头挡着。
“你也说皇帝醉酒,既然人都喝高了,说过的话又怎能当真。”
皇后不理太后,只问男人:“臣妾初进宫,与皇上大婚那日,皇上也只饮半杯酒就推了,并对臣妾说过一句话,皇上可还记得?”
这回不弄个清楚明白,以后更难有这样的契机,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太后比皇帝更快道:“多少年前的事,皇上日理万机,每日要处理多少公务,哪里记得这等小事。”
“算起来,也才过了四五年,皇上春秋正盛,又是迎娶正妻,一国之后,理当记忆犹新才是。”
“皇后,你越俎了。哀家乃太后,你的婆母,皇帝更是你的夫,你要效忠的主子,你只管听命就是,还轮不到你在这指指点点。”
“夺我元红,让我生下孩子的,并非与我行过大礼,拜过先祖的夫,更不是先帝亲选,写入玉牒的正统,我又为何要效忠,听命?”
到了这一步,皇后是不怵的,没道理的是眼前这对母子,想要治她的罪,他们也不敢说出理由。
“皇后不愧是京中出类拔萃的名媛,这般伶牙俐齿,也不知柱国公是怎样教导出来的。”
“臣妾与太后相比,远远不及。”
“够了,你们两个不要争了,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太后有错在先,愧对皇后。”
皇帝不去看脸上升起怒色的太后,转而望着神情淡漠的皇后,颇为无奈道,“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如果皇后心里实在不能接受,那么,朕可以放过你,离开这是非之地,过你想要的生活。但太子只能留在宫中,今后你想见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