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晃眼,一双弟妹都这般大了,周窈唏嘘时光易逝的同时,又想到娘了。
“你找的那个镖师当真可靠?娘走丢了那么多年,即便遇见了,我都未必能第一眼认出来,何况是个外人。”
周父画的那张小像,更是十年前的,时过境迁,人会变,也会老去,光靠着十年前的画像,未必好用。
周谡伸出手指轻抚小妻微蹙起的长眉,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窈一看他这样,当即就道:“快把你脑海里的念头打住,我爹就靠着找娘的执念熬过这么些年,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仨拉扯长大,只为了等着娘回来,一家团聚。”
周谡沉默听着,良久才道:“爹不容易。”
同为家人,两相对比,为何行事做派,相差如此悬殊。
周窈看男人一副深思的模样,猜他也是在想家人,可失了记忆,便是想了,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何许人家,家人又在哪里。
莫名地,周窈再看男人,多了一丝柔和:“要不你再去找郎中看看,秀水镇的不行,那就去清河县,多找几个,吃吃药,兴许就能恢复记忆了。”
周谡唔了声,兴致缺缺:“若恢复了记忆,我也该卷包袱走人了。”
周窈听这话,干笑道:“倒也不至于。”
要走,也得先给老周家留个后,这可是她爹的心病。
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腿疾,弟弟脑子不好使,读个书能把先生气个半死,周家家门兴盛,只能指望下一代了。
周谡就像周窈肚子里的虫,竟是一语揭破:“真要走,也得先在娘子这里留个种。”
“你走开。”这样的浑人,就不值得怜悯。
“为夫走了,娘子受得住?”
小娘子面颊绯红,诱人至极。
这样的美景,唯自己才能独享,周谡情动之下,动静更是动不了。
一墙之隔的主屋,周父躺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一只早就泛黄,脱了线的荷包,彻夜难眠。
怎就那大的瘾头,他成亲头一个月,也不似这般闹腾。
周父此时的心情矛盾极了,恼的同时,又觉欣慰。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女婿,就这能折腾的体格,必将给他老周家诞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孙子。
孩子他娘,你若见到女婿,想必也会满意罢。
周父将荷包揣到怀里,带着无尽的思念,闭上了眼。
翌日,周窈撑胳膊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空空的床铺,拿过被男人随意丢到床角的小衣穿了起来。
刚刚穿戴整齐,正要落地,嘎吱一声,门开了,男人端着水盆进屋。
周窈抬眼看过去,愣住了。
周谡把水盆放在靠墙的木桌上,捞起盆里的棉帕子拧干,再递给周窈。
“若还犯困,那就再睡睡。”
小妇杏眼迷蒙,呆呆的样子,恁是可爱得很。周谡没忍住,倾下了身子,在小娘子刚睡醒,显得特别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两口。
这一亲又是没完,周窈闹了个大红脸,起身推开了男人,拿过棉帕,坐到铜镜前擦脸。
这镜子,还是男人前几日弄回来的。虽然糙了些,做工不如有钱人家那般精细,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晰,但对于他们这种庄户人家来说,已经是稀罕物了。
吴婶来过一回,看到这镜子,直夸男人好本事,年纪轻轻的,就知道疼媳妇了。
疼不疼的,周窈说不上来。
毕竟她对男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谁晓得他过去是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否则,那一身的血污,满身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才不敢,怕给的太多,最后受的伤,也更深。
周窈慢条斯理地对镜挽发,周谡立在她身后,将一只打磨得光滑剔透的碧玉簪子插到了她挽好的发髻上。
手伸到发髻上,摸了摸簪子,周窈也不多问了。即便问了,男人也是敷衍回她,在外走货时淘到的。
美人配玉簪,愈发的美。
周谡以虔诚目光欣赏自家娘子美色的同时,瞥到她细白手腕上的银镯子,稍有遗憾。
金银实在是俗,如玉美人,当用上等的美玉来配。
看来,自己还得再走上一遭了。
第5章.火大心伤透了,哪来的劲
男人送了自己一根漂亮簪子,又是几天见不到人。
周家人早就习以为常,周父还劝女儿:“女婿是做大事的人,你当体恤,让他记着你的好,这日子才能长久。”
周窈又何尝看不出来,周谡那样子,不说相貌了,便是通身的气质,亦不是穷人家能养出来的。
想开了后,周窈别无所求,只要男人不作奸犯科,连累到周家就成。
倒是吴婶过来取络子,四下望了望,没瞧见英俊的后生,略微失望,转头对周窈道:“你莫以为你长得美,就可以心大,这男人啊,爱贪鲜,偶尔在外面采采野花野草,还当是情趣。你男人那模样,自己不去招惹,多的是女人扑上来,你看看隔壁,好不要脸,都被马家的揪到县衙了,居然还能翻身。”
周窈原本没甚兴趣,更不想与外人谈论夫妻之事,只待拿了工钱赶紧把人送走。然而听到王寡妇的事儿,周窈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问道:“她是如何翻身的?”
那日她瞧着马婶子好大的阵仗,还以为王寡妇不死也要脱层皮呢。
吴婶撇撇嘴,颇为轻蔑道:“这妇人忒不自爱,坏得很,竟勾搭上了县衙里的陈师爷,陈师爷愣指着是马家的人诬告,把马婶子杖打了一顿,直打得人伤了元气,好几日没能下床。”
听到这,周窈一阵恍然。怪不得呢,隔壁最近大门紧闭,再不见王寡妇往她家门口晃来晃去,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你自己也要当心,那女人背后没少说你坏话,还跟我儿媳妇抱怨过,说你家不厚道,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被你周家祸害成了赘婿,丢尽了男儿尊严,你们呀迟早要遭报应的。”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王寡妇当真是个中极品。若人在跟前,周窈都想回一句,男人正眼都不愿瞧你一下,你又晓得人愿不愿意了。
“那个陈师爷,极受县老爷看重,旁的人都要往后排,那女人真要使坏,你要十二分的小心了。”
吴婶看周窈人美,性子好,难得的是手巧,叫她做什么都能做出来,于是发好心,提醒她几句。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斗了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周窈感激地笑笑:“劳婶子记挂了。”
送走了吴婶,周窈正要关门,就听到小弟咋咋呼呼的叫喊声。
“大姐,等等我。”周卓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不等周窈把门开大,他就自己侧身从狭窄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大姐,大姐,生了!”
刚说完,就被周窈一记大栗子敲脑门上。
周窈快速把门栓拉上,又检查了下,这才揪着小弟往屋里走,边走边斥他太多舌。
“浑说什么,空口无凭的,你生一个我看看。”
“诶诶,轻些,大姐你嫁人后愈发凶悍了,”真是白长一副柔美可亲的好模样,只是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在周父的瞪视下消了音。
一旁乖乖立着,刚被父亲训完的周窕,瞧见弟弟这副怂样,捂嘴直乐。
“你看看你,何时才能长大,虚岁也有十四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天大呼小叫,街坊四邻看在眼里,哪个愿意把自家好姑娘嫁给你。”
周父苦口婆心,然而周卓情智未开,满不在意:“不嫁就不嫁,当我稀罕,娶不上媳妇,官衙又不会多收我身丁税,”
说到这里,周卓想起要讲的事儿,立马扭过了头,乐滋滋对周窕道:“二妞,你有福了,朝廷大赦,免征半年身丁钱,尤其你们女子,将年岁延后到了二十,且从五算降到了两算,家中父亲也无需再到衙门里服役了。”
闻言,周窈反应比周窕更大:“当真?”
周卓忙点头,无意识地学起了周谡:“真过真金白银,县衙门口都贴告示了,我在学堂听先生讲的。”
周窈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无遗憾地暗忖,怎就不能提前一个月颁布,这样她也无需急着嫁人了。
大雍朝税法延续前朝,女子年十七至三十未嫁,五算。其意为,女子年满十七尚未婚配,就要交五倍的身丁钱,一年六百钱,约六石粮,相当于一人一年的口粮,一直交到三十岁,或者嫁人为止。
到了这一代,皇帝三年前初登大宝,又多加了一条,不仅身丁钱照交,其父也要担责,需到所在辖区官府里服劳役,为期一年。
不提那一大笔身丁钱,光是让身体有疾的父亲做苦力,周窈就过不去,这也是她最终同意嫁给周谡的重要原因。
可谁又能料到,成亲仅仅一个月,这税法就改了。难不成昏君重病难愈,大限将至,山陵崩之前,终于良心发现了。
周窈是不大信的,真有这心,早干嘛去了。
好在周卓藏不住话,不待她细想,自己就兴奋道:“皇后娘娘上月初诞下了小太子,这才大赦天下,就是为了给小太子积福。”
按理说,即便正宫所出的皇子,也不可能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但今上情况实在特殊,好敛财,好骏马,好古玩,好花鸟,就是不好女色,御极三载,后宫妃嫔寥寥无几,子嗣更是没影。加之去年皇帝御驾南巡,恰逢五十年难遇的特大山洪,不幸落水之后,龙体一直抱恙,即便上朝,也不过走走过场,重要的朝务全都交由以信阳侯为首的宠臣们处理。
正因如此,整个大雍,上至权阀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担忧。唯恐皇帝说崩就崩,后继无人,到时又要引起一番血雨腥风,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前朝,不就是这么崩掉的。
周父颇有些见识,听到是小太子诞生,露出一抹笑:“确实是喜事,咱今晚也吃顿好的,与天家同庆。”
一听吃好的,周窕来了劲:“前街李叔家捕的鱼可肥了,我去买一条。”
说着,周窕双手一翻,管周窈要菜钱。
周窈要笑不笑:“你姐夫给你的零花,这么快就没了?”
周谡为了笼络周窕,没少给她钱,七七八八加起来,都够家里一个月的口粮了。
果然,听到这话,周父看向二女儿,周窕立马挺直了腰杆:“我买就我买。”
缺钱了,再找姐夫要。
一听到好吃的,周卓也强不到哪去,双眼放光,紧跟着双胞姐姐出门,边嚷嚷:“还有虾,要个大的。”
周父看着一双贪吃又贪玩的小儿女跑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家门不幸,不幸啊!
许是有心灵感应般,离家好几日的周谡趁夜赶了回来,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带回一车的货物。
一身靛蓝长袍,风尘仆仆,却仍是难掩天生的俊气。
周窕瞧见男人,比周窈还要欢喜:“姐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用那么早嫁人了。”
周谡在路上已有听闻,扯唇笑了下:“确实是好消息。”
周窈将盛满的饭碗递给男人,顺道看他一眼,总觉得这笑,有点言不由衷。
往日里要吃两碗饭的人,这一顿大鱼大肉的,却难得的没有再加。
一碗见底后,周谡就撂了筷,笑说赶集累了,先回屋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