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便回道:“之前葬三姨娘的地方,最近下了雨,泥还烂着,这几天只怕不好开挖的。倒是二姨娘的边上,还有一个空地,就是离中间那块儿比较近了。”
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虽然还没死,却是一早也把身后事给安排好了,所谓中间那块,指的就是他们死后要睡的地方。二姨娘因为生了二老爷,待遇自然是和没生养过的三姨娘不一样的,当时二姨娘去世的时候,二老太爷不在家,后来回来之后,还嘱咐了匠人,按照棺材的大小,建了一个小小的地宫,把二姨娘的棺材放了进去。
如今四姨娘一样和三姨娘是没生养的,如何能享受和二姨娘一样的待遇呢?二老太太先就不高兴了,只开口道:“那就再等几天开挖好了,反正等到下葬,也是七七之后的事情了,她一个没生养的姨娘,如何能跟二姨娘相提并论呢!”
二老太爷听二老太太这么说,原本还算心平气和的的情绪一下子就更爆炸了一样,一抬手砸了桌上的茶盏,也不管林氏在不在场,伸手指着二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毒妇,四姨娘是怎么没生养的?你难道不知道?二姨娘又是怎么死的?你也当我不知?”
林氏是聪明人,见二老太爷冒出这么两句话来,便知道自己铁定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只急忙领着几个丫鬟出去。关于四姨娘莫名其妙就上吊了的事情,家里头的下人们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这时候要是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家也就越发不好管了。
林氏从里面出来,还不忘给几个丫鬟洗脑道:“方才老爷一时气头上说的胡话,你们可别到处乱嚼舌根,让我听见了什么风声,头一个就制你们。”
几个丫鬟被林氏唬了一顿,自然是不敢乱说的,只低着头在廊下候着,也不知道里头两位主子怎么了。
二老太太见林氏带着人都走了,面少稍稍好了一些,只开口道:“这些话,你当着媳妇怎么也好说出口,你就是再不待见我,我也是你三媒六品娶进门的媳妇,你又何必这么作践我!”
二老太爷听了二老太太的话,只冷笑道:“我作践你什么了?你自己生不出个儿子,还能赖到我身上吗?当年老大出生的时候,那时候老祖宗还在,我让你抱了孩子来养,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还就不信自己生不出儿子,何必给一个姨娘的儿子体面。后来呢?你还不是抱了二姨娘的儿子来养?”
二老太太被二老太爷说的面红耳赤的,几乎恨得把丝帕都给拽断了,想想如今自己也近五十的人了,还被自己相公这样训斥,她越发觉得没脸面。只开口反驳道:“要不是你一直宠着秦姨娘,我会吃这个味吗?谁不知道大爷虽然是庶子,终究还是要先孝顺我这嫡母的,可你越抬举秦姨娘,我便越见不得他们好,这都是你逼我的!”
二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你毒死二姨娘,让三姨娘一尸两命,也是我逼你的?还有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二老太太这会儿就跟一根柴棍子一样,呆呆愣愣的就坐在凳子上,左右连个依附的地儿也没有了,只觉得神智都不清楚了。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些事情她确实不是没做过,可她确实也是被逼的。
二姨娘生了二爷,她抱了过来养,二爷小也无所谓了,等二爷长大了,终究是养娘没有生娘亲,她不想自己养大的孩子,最后还是跟别人亲,就听了荀妈妈的话,让二姨太病死了。
三姨娘是二老太爷自己看上的人,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二老太爷没回出门做生意都带着秦姨娘,见回来又多了一个三姨娘,二老太太便觉得三姨娘铁定是秦姨娘的人。再加上二老太太生不出孩子来,对每一个能生的女人,总怀着敌对的心思,所以在三姨娘生产的时候,她确实消极怠工的很,等稳婆请进门的时候,三姨娘也都快喊得断气了。至于四姨娘的孩子怎么没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了,可如今前面两项罪名扣下来,这最后一项就算不是她办的,她也是说不出口了的。
“老爷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别让孩子们知道这些事情,我毕竟养了二爷一场,也是真心疼他的。”二老太太这时候心已经死了一般,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些年都这样小心翼翼了,如何这些事情一件也没逃得过二老太爷的法眼呢?
“你现在知道怕了?这里头任何一条说出来,我都可以休了你!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情来,我就觉得心寒!”二老太爷说着,只闭上眼睛,想起睡在棺材里头的四姨娘,心里又难免有些伤心了起来。
原来那天晚上四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二老太爷让二房的人给自己养老。二姨娘没死之前,和四姨娘是交好的,二姨娘心里头当时就有些明白自己的病,便对支支吾吾的对四姨娘透漏了几句。四姨娘又是一个胆小的,怀了孩子就越发胆小了起来,以致于孩子最后莫名其妙的没了。四姨娘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没了,肯定和二老太太有关,她在杜家的后院呆了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的,平时也只有秦姨娘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跟她聊上几句,两个人的关系倒也算不错。
这次秦姨娘伤了脑子,二老太爷终于打定了注意分家,四姨娘是想跟了大爷他们过的,谁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所以四姨娘便横了心,在二老太爷跟前,把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还口口声声的说二老太太打掉了她的孩子。二老太爷虽然和二老太太生分了,可这种家丑的事情,如何能说出去,说了出去是会弄的家宅不安的,所以跟四姨娘吵了几句嘴,勒令她今后守口如瓶,再不能提这件事情,谁知道四姨娘见二老太爷到了这时候还包庇着二老太太,更是害怕以后自己落到她手上,没好日子,干脆就一抬脖子上吊了。
二老太太跪在二老太爷的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又不敢死皮赖脸的求二老太爷,这样的事情,她这种出生的人是做不来的,只有那些姨娘做派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情,可如今自己的痛脚全抓在二老太爷的手中,她真是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爷,我们夫妻一场,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除了刚进门那几年还算和和美美,就没过过几天的顺心日子,自从秦姨娘进了门之后,我在老爷跟前,在没有半句说话的资格了,我这个正室当的不如一个妾氏,偏生我那苦命的闺女又去的早,我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也只有大嫂子疼我,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养二姨娘的孩子,我老了也算有个依靠了,我就是做过再多的错事,无非也是因为两点。其一,是我太在乎老爷了;其二,作为一个女人,我生不出儿子来,我心里难过。”
二老太爷看了二老太太一眼,眼光中带着几分厌恶,最后索性还是扭过了头,叹了一口气道:“四姨娘死了,这些事情也没别人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安心了,等我两腿一登,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二老太太听二老太爷这么说,只觉得心下一冷,看来四姨娘的死竟是和这件事有关。只是她素来和秦姨娘交好,不知道秦姨娘知不知道呢?二老太太转念一样,秦姨娘若是知道,只怕一早就发难了,如何还能落到今日这般的田地。
最后二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才从二老太爷的房里回来的,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的丫鬟给杜太太传话说,二老太太染了风寒,这几日就不过来跟老太太聊天了。二老太爷那边,也命小丫鬟把两位老爷签过了名的分家书送了过来。
杜老太太看着分家书,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她如今已经六十了,顶天了再活个十来年,到时候宝善堂终究也是要分家的,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难过。以前她看着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分家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面临着一天,如今看了二老太爷家的事情,她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遗憾的。
林氏看见分家书的时候,其实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一些怨言的。她虽然聪明,单不表示她没有想法,这分家书上虽然写着宝和堂是归大爷所有的,但是每年盈利的一半却都是要给二爷的。
林氏便有些怨言道:“你这瞧着表面风光,骨子里不过是替二叔打工而已,老爷是看准了二叔不是这块料,想拿宝和堂吊着你,好让你别和二叔生分了。”
杜大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人在一个地方呆得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了感情,若是拿着父亲分的银子出去单干,这生意也不是做不起来,可金陵城就这么大,他开了药铺,无非分的也是宝和堂的生意,说实话也没这个必要。
“长辈自然都是盼着小辈好的,再说我也确实只是一个庶子,你当初嫁我的时候,就应料到这一点,有嫡子的人家,庶子过的都是相当……”后面的话杜大爷没说,但林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是家中的庶长女,说起来和杜大爷的际遇是差不多的。
两人又拿着分家书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林氏便拿了荷包将分家书收了起来,放到了匣子里头,又开口道:“芸哥儿回来好几天了,只怕要拉下功课,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呢,明儿你派了小厮,送他去书院吧。”
杜大爷当即就应了,他在读书科举这方面没有天赋,难得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自然是要好好培养的。可惜儿子虽然聪明,心思却很难琢磨,再加上二老太爷偏疼他,这些年他读书之余,倒是看了不少的医书了。杜大爷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的,他毕竟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希望他能光宗耀祖的好。
☆、234|5.08|
又过了两日,四姨娘的后事也办的差不多了,像这种人家,死一个姨娘还请了人回来念经超度走完整个仪式的已经算是少见了的。杜老太太作为长辈,自然是不便说什么的,倒是刘七巧命茯苓去找了林氏,说自己这边再捐一场道场。杜老太太知道后很是高兴,能为死人多做些事情,怎么说也是积德的,况且刘七巧如今还怀着身孕,正是要积德的时候。
只是二老太太那边,似乎倒是不怎么好了。先听说只是染了风寒,隔了一晚上又说是有些痰症,到第三天的时候,病的床都起不来了。杜老太太听了小丫鬟们穿的话,只摇摇头道:“怕是心病了,她这正室,也算是一辈子窝囊了,生不出个儿子来,终究还是可悲的。”
刘七巧并不知道二老太太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这时候听了杜老太太的话,也不免跟着叹了一口气,现代医学已经发达到了变性的男人都可以生孩子的地步了,只要有钱,只要还是个女人,能生下孩子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像二老太太这样的,二老太爷没休了她,看上去似乎也是仁至义尽了。
刘七巧又陪着杜老太太聊了几句,小丫鬟就进来传话说:“二姑娘和苏姨娘已经到二门口了。”杜若昨天派了人回来回话,苏家祠堂那边,汤大人已经派人去修缮了。赵王亲自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苏大人的福地,还命工匠们早日开工,希望能让苏大人早日入土为安。
杜老太太正高兴呢,外头几个丫鬟婆子就簇拥着杜苡和苏姨娘来了柳园。苏姨娘见过了杜老太太,往刘七巧身上扫了一眼,才开口道:“我听大郎说起了你的事情,真是要恭喜老太太了。”
杜老太太便笑着道:“我要是知道,如何肯让她来,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她这一趟跑,倒是又救下了几条命呢!”
苏姨娘便只低头笑笑,杜苡又上前跟杜老太太和刘七巧请安,杜老太太便请她坐下,又瞧了苏姨娘一眼,只道:“你也坐下吧,这里也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说会儿话。”
苏姨娘谢过了,缓缓落坐,只侧坐在了靠背椅上,却还是一副恭敬的表情。杜老太太便问道:“大郎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杜苡便开口道:“前几日赵王一起在江宁那边选墓地的,许是受了风寒,听说大哥哥是京城的太医,就请了他去瞧病了。”
杜老太太心里就有些嘀咕了,赵王虽然住在金陵,可赵王府相当于半个皇宫了,王府里头难道没有得用的大夫?偏偏就要请了杜若过去,只怕不是看病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刘七巧没杜老太太想的那么多,只看了两眼杜苡,虽然两人不过个把月没见,但杜苡脸上比之从前,却更多了几分成熟娴雅。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外公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后,小姑娘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了那么点想法。以前虽然她知道母亲的娘家是落难的官家,却也没想到会是连皇帝都敬重几分的人家。不过眼前刘七巧最关心的,还是杜苡和汤大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个谱儿?
“二妹妹这一路上辛苦了,从未出过远门,可还习惯?”
“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一路走,姨娘就跟我一路说,她说这些路当年她们来金陵的时候也走过,只不过那时候后头有鞑子的追兵,她连风景都没瞧过一眼,那时候外祖父还建在,可这一次……”杜苡说到这里,难免就有些伤心。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紫卢寺里头的那个僧人是自己的外祖父的。
苏姨娘听杜苡说到这里,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忍不住低头抹泪,刘七巧急忙打住了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苏大人虽然去世了,但毕竟皇上仁慈,给了体面,姨娘和二妹妹一路劳顿,只怕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等过会儿我再带着你们见府上的老太太去。”
到了晚上,杜若才从赵王府回来了,果然赵王生病是假,却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是真。众人用过了晚上,杜苡便和苏姨娘先回房休息去了。杜若跟着杜老太太进了房间,刘七巧跟在他们身后,隐隐就觉得似乎是有些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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