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只摇头道:“大长公主这么想就错了。小病不治,便会成大病,现在不治,等今后大长公主口不能言,指使不懂这些小尼姑的时候,如何还能拦得住太医?到时候大长公主的尊严何在?”刘七巧说着,忽然就扑通一声跪在大长公主的床前道:“七巧今日来劝说大长公主,也并非是别无所求的,若是七巧能劝动了大长公主,还请大长公主答应我一件事儿。”
大长公主这会儿也来了兴致,她病还没打算治,这小姑娘倒是先跟她谈起了条件来。她素来是目无下尘的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便只笑着问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儿,倒是先说来听听。”
刘七巧轻轻咬唇,神色凛然,挺直了脊背道:“七巧想让大长公主为七巧保媒。”
老王妃闻言,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再看刘七巧眼下的乌青,仿佛又了解了一些其中深意。
“我已是尘世之外的人,早已看破红尘,六更清净。你让我保媒,却是为了什么?放着老王妃和太后娘娘不求,你怎么倒是求到我这里来了。”大长公主也略带疑惑的问道。
“七巧昨夜一夜未睡,正是为了这事情,思前想后,唯有让大长公主保媒,才是上上之策。”刘七巧坦然的跪在那里,平静而言:“七巧七岁时候帮母亲接生,邻里见了都视为异类,十三岁已经是牛家庄最好的稳婆,十四岁帮人剖腹产子,为冤死的寡妇以证清白,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惊世骇俗的。可七巧从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唯有这一件,七巧想求大长公主的恩德。”
刘七巧说着,眼眶渐渐泛红,想起和杜若的种种,热泪已不能自已:“七巧心系宝善堂少东家杜若,想要和他结为连理,奈何世俗所迫,杜若为孝道所阻,不能如愿。七巧只求大长公主怜惜,能为七巧保媒,助我嫁入杜家。”
大长公主被刘七巧这一段慷慨陈词所打动,只微微蹙眉道:“那若我不提你做主呢?”
刘七巧淡淡一笑,脸上一片静谧,只缓缓道:“那七巧就在这水月庵出家为尼,陪伴大长公主终老。”
“我这都快要死了,还要你陪伴什么,小丫头,你不诚心啊。”大长公主笑叹道。
刘七巧撇了撇嘴道:“大长公主这是小病,定然能医好,还有着高寿呢。”刘七巧说着,只挑眉猜测道:“依我看,大长公主病在腹中,定然是如癸水一般,长公主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如今返老还童之态,必定深觉羞愧,所以不想医治。”
大长公主见刘七巧竟然一言就点名了她的病症,也只能叹服道:“你你你,你这丫头,嘴太毒!”
其实对于大长公主的病症,刘七巧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是为了这个。大长公主终身没有生育,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妇人更容易发病。所以刘七巧推算大长公主的病症,不是在上身,就是在下身,且是最开不了口的地方。
从今天大长公主在帘帐中坐着和老王妃谈话开始,刘七巧便时刻关注着大长公主的一举一动,见她上面的衣物穿着完好,上身动作流畅。倒是方才坐姿略略一动的时候,似乎是有一点点的僵硬。刘七巧有此判断,大长公主的患处应该在下身而不在上身。
大长公主是出家之人,平常只用素斋,一年之内虽种类繁多,却也脱离不了那最常见的几种,而豆腐、豆浆、豆干,更是寺庙僧人尼姑每日都要食用的东西。大长公主年近六十,自然已经早已没有了癸水,所以刘七巧大胆的猜测,大长公主的体内之前应该是生有子宫肌瘤,而因为长吃豆制品的原因,导致雌激素没有下调,所以在绝经之后,肌瘤仍然在生长。
而这样的结果就导致了大长公主在癸水去了几年之后,忽然又有了癸水。当然这次不是生长发育,而是生病。作为一个年长且德高望重的老人,这样的病症显然不足以与人道出,所以大长公主的病症一直拖延至今。
“大长公主,若是七巧说对了,那你能不能让七巧帮你治病呢?”上次安富侯夫人因为子宫肌瘤破裂,导致小产后恶露不绝,如今这才一个月时间过去,听说已是好转了很多,便说明杜若那个方子在这种方面确实是有疗效的。
大长公主只淡淡一笑道:“没想到那么多的太医都没能断出我的病症,被你一个小姑娘就给说了出来,这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放呢。”
刘七巧只笑着道:“太医们并非不能断症,只不过是不敢断症,大长公主若是觉得我说的没错,那能让七巧替您医治吗?”
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伸手撩开了床前的帐子,刘七巧急忙从地上起身,上前把帐子挂到一旁的挂钩上,低头正好看见大长公主那张气血不太丰满的脸色。
“你还没告诉我,放着老王妃和太后娘娘不求,你为何独独选我为你保媒呢?”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刘七巧,见她虽然身量年岁尚小,但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带着自信的神采,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因为大长公主是世外之人,所以七巧才有此一求。”刘七巧站在大长公主和老王妃的面前,抬起朝着老王妃看了一眼道:“由老王妃和太后娘娘出面保媒,固然是好,可是难免会让人觉得恭王府以皇家的威势压人,偏要将我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塞到杜家,且老王妃和杜老太太还是闺中密友,难得都是福寿双全的老人家,七巧不想让她们为难。大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是世外之人,若是由大长公主保媒,杜家也不会觉得大长公主是在用权势压人,只当是大长公主您真心心疼小辈,毕竟你已经看淡浮华四十载了。”
老王妃一边听刘七巧这么说,一边摸着她的手背道:“难为你这都想的到,你这孩子,平常看你大大咧咧的,心思却是这般细腻,你这乌七八黑的眼皮子,竟是为了想这些才一宿没睡的?”
刘七巧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恳求,又带着几分恳切看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只笑了笑道:“这个理由我先收了,但还不够说服我的,等你想到了能说服我的,我再应你。”
刘七巧拢在袖中纤细的手指握成了拳,只抿唇道:“大长公主昔年已公主之尊嫁入寒门时候的心思,想必跟七巧是一样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是出身寒门也不打紧,只要人好就行,如今我倒是和大长公主当年的遭遇换了个个儿了。”
大长公主闻言,再也忍不住面上的笑容来了,只摇了摇头,对老王妃道:“罢了,几十年才遇上一个跟我一个性子的人,若不是红尘未了,我倒还真想化了她在身边当个比丘尼了。”
刘七巧见大长公主终于松了口,只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可面上却还一片严肃道:“七巧方才可是有话在先的,是要先治好了大长公主的病,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若是大长公主的病没有治好,七巧也不愿要这恩典。”
这回老王妃也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丫头,一套一套的,竟威胁起了大长公主来了,越发没有规矩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今天主要任务是劝说大长公主不要讳疾忌医,要好好把身子养好,至于我的个人问题,那不过就是顺带一说。”刘七巧说着,又暗下了神色道:“可是,我不会把脉,这可怎么是好呢?虽然知道大长公主的症状,可是对于公主的体质,还是要让太医来瞧一瞧,才能开出合理的药方来。”
大长公主闻言,只皱了皱眉头,想了半刻问老王妃道:“她方才所说的那个宝善堂的少东家,是不是太医院院判的侄儿?”
“正是正是,杜家的长子嫡孙,宝善堂的少东家,如今也在太医院供职。长得是一表人才,谦和有礼,你若是见了也会喜欢的。”老王妃只说着,不由感叹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在宫里的芙蓉宴上,大放厥词的说:这男人还是得自己看上的才好,还取笑我们盲婚哑嫁的,洞房之后连退货都退不成。这不,这里又来一个胆大不知羞的了。”
大长公主回想起以前的那些时光,也是感慨有余,靠着引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从不后悔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即便他死了。”她的目光柔和,甚至有着脉脉的温情,只开口道:“行了,你去把他给我招过来,让他给我诊脉,我吃他开的药,若是我正能好了,就帮你保这个媒。”
大长公主说着,只又自嘲一笑道:“我这辈子也算什么事儿都做过了,倒是唯独一件事没做过,那便是媒人了,若是这次真的成了,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老王妃听她这么说,脸上顿时放出了神采来,只急忙将外面的小尼姑喊了进来吩咐道:“你快去外头,去让杜院判把小杜太医喊来为大长公主诊脉,快点,不得有误。”
那小尼姑闻言,只立马就点了头出去,至门口见太医院的马车还在门外候着,便上前问道:“哪位是杜院判,里头老王妃吩咐,马上请小杜太医来水月庵为师太诊脉医治。”
杜二老爷和陈太医正在马车里等的发困,忽然听外头小尼姑没头没脑的就说了这么一通话,急忙伸出脑袋问道:“小师太,你说的这是真的吗?老王妃让我去喊小杜太医过来?”
那小尼姑也不认识哪个是杜院判,她们平素是贴身服侍大长公主的,从来也都是高高在上被人仰视的,听杜二老爷这么说,便不屑道:“你啰嗦什么,里头的人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做好了,还不快去把小杜太医给请了来,其他的,我们是一概不管的。”
杜二老爷再次被气的吹胡子瞪眼,那边陈太医只笑着道:“杜院判杜院判,早些想通了才好呢。你还记得二十年前,老杜太医还在的时候,大长公主就喜欢找你看病,如今你我年纪大了,也该服服老了。”
杜老二爷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仔细想想,当年冯将军听说就是京城第一美男,虽是武将,却是一个儒将,想必大长公主就是好这一口也说不准呢。
杜若因为身子不好,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如今虽然已经好了大半,他倒也是个安静的性子,索性给刘七巧写的食谱做起了批注来。上回的那一本孕妇饮食须知,刘七巧看完换回来之后,杜若就把它送到了书商那里,预备给专门到宝善堂抓安胎药的人家人手一本,就当是回馈大众了。
虽然杜二老爷被那小尼姑堵了一句,很是不服气,但还是很快就命车夫驾着马车往杜家接人。杜二老爷只命小厮进去喊杜若出来,又命他带上药箱和专门为人诊脉的红绳。
杜若这厢正认真的翻看医书,写书写的入神,那边茯苓进来道:“少爷,小厮进来说二老爷正在门口等您,让您带了药箱和红线去外面找他,好像是急着去出诊去。”
杜若知道今儿刘七巧和杜二老爷回去水月庵给大长公主诊脉,又听闻让他带上红绳,心里便想起那日杜二老爷说起给大长公主悬绳诊脉的事情。其实宫里的贵人,杜若也看过几个,虽然也有贵人要悬绳诊脉的,但大多数人是愿意摸脉的,毕竟摸脉诊断的结果会更准确些。
杜若听茯苓这么说,便搁下了毛笔,起身到房中换了一身衣服,那边茯苓取了他的药箱跟在身后,又让春生跟在后面一起去了。
杜二老爷见杜若从家中出来,丰神俊逸果然是不输当年的自己,也只能感叹自己年华老去的分,捋了捋山羊胡子问一旁的陈太医道:“老陈,你看我当年,和我家大郎比如何?”
陈太医一双三角眼抽了抽道:“老了就是老了,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
杜二老爷深深的被打击到了,暗中决定回太医院扣这位老同僚的薪水。
杜若上车,见两位老太医都各怀心事的样子,便恭恭敬敬的问道:“二叔,大长公主的病症如何了?”
杜二老爷只很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脸黯然道:“我们连水月庵的门都没进得去。”
杜若只觉得有些尴尬,便没再问下去。那边陈太医道:“前两日倒是进去过的,只不过这大长公主的脾气也是越发奇怪了,年轻时候很随和的一个人,老了倒越发娇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