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进了百草院,便有小丫鬟笑盈盈的迎了上去,说是大少奶奶在里面等着呢。小丫鬟只说着,便上前为她掀了门帘,张妈妈就瞧见刘七巧坐在大厅里面朝门口的那一张主位上,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丫鬟,那架势像极了三堂会审。张妈妈只觉得后背无端就冒出了冷汗来。
刘七巧见张妈妈进来,嘴角微微一笑,转身对茯苓道:“去给张妈妈沏茶。”又对站在另一旁的绿柳道:“去把昨儿恭王府送来的金丝小月饼拿一叠过来,让张妈妈尝一尝。”
张妈妈脸上带着笑推拒道:“姑娘快别忙活了,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这么客气奴婢倒是不敢当了。”
刘七巧只伸手,示意她坐下来道:“你知道我的个性,是个直来直去的直爽人,做事也不愿意弯弯绕,我只问你一声,你既知道了包二媳妇的那些浑帐事儿,为什么还要替她藏着掖着?”
张妈妈原本是瞧瞧的沾了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听刘七巧这么一说,只吓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上道:“少奶奶明鉴,奴婢实在一开始是不知道的,那天香烛店里头送了东西来,我用秤称过了觉得不对,又不敢伸张,才悄悄的找了包二家的去问,她这才告诉了我一些……一些事情。”张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游移,紧接着又继续道:“后来她说,这差事我也是临时顶的,少不得一两个月后,她又要接回去,何苦闹开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一个睁眼瞎子,混过了这两个月也就完了。”张妈妈跪在刘七巧的面前,抬头看着她,眼中已经涌出了悔恨的泪水,只哀求道:“大少奶奶,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不然百合那丫头,也就完了。”
刘七巧想了想,张妈妈之所以不说,大抵也是利之所诱,不过她毕竟情节较轻,如今不如给她一个恩典,也可以把自己撇干净一些,刘七巧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盒子,开口道:“我也不说别的了,一会儿你拿着这盒子去找太太,告诉她是你发现了包二家的勾当,寻思着这事情还得让太太做主,就得了,至于里头的那料足的蜡烛,你只说是在库里找到的,几年前没用掉的库存,也不必再牵扯出我来。”
☆、190|4.15
刘七巧才到了讨饭街门口,就见平时跟着杜二老爷的小厮齐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刘七巧来,便迎了上来道:“二老爷怕有什么差错,让奴才先在这边侯着大少奶奶。”
刘七巧应了一声,见讨饭街门口已经设了围挡,入口处排了一整排的粥摊,另外一边是直接发放米粮的。因为四皇子也是死于这个病症,朝廷这次非常重视,在控制蔓延这边还算做的尽力。刘七巧左右瞧了瞧,只问了一句齐旺道:“你可知道大少爷说要举荐的状师是哪一位?”
齐旺摸了摸脑门,想了想道:“大少爷今儿跟我提起过,说是一个叫包大爷的。”刘七巧点了点头,心道姓包的不错,宋代有个包青天挺靠谱的,这人既然是个状师,定然应该也是一个惩强扶弱的人。
齐旺跟守着围挡的守卫说了刘七巧的来意,又悄悄的孝敬过了,那边便开了一道门,放刘七巧和茯苓进去。两人正要进去,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骑着毛驴往这边赶过来道:“嫂夫人留步,嫂夫人留步。”
刘七巧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棉布长袍的人从小毛驴上翻身下来,朝着她一边招手一边道:“嫂夫人,我是杜大夫请来的……”那人话还没说完,被路边的乱石头绊的跌了一跤,狗□□一样的摔在了刘七巧的跟前。
茯苓扑哧一声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刘七巧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只招呼齐旺道:“快把包大爷扶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进去吧。”
齐旺见姓包的跌了一跤,只一拍脑门,哎哟了一声,急忙上前扶着他道:“我的探花爷,你好歹悠着点,这叫什么事儿啊!”
刘七巧听齐旺这么说,没来由就睁大了眼珠子,打量了一番这位骑毛驴的探花。
原来这位包探花,是今年的殿试第三名。饶是刘七巧是深居闺阁的姑娘,对他的轶事也是略知一二的。听说这位探花取了一个另类不凡的名字,以至于皇帝在看见他的名字之后,把原本的状元让给了别人。也不知道包老爷子听到这样的事情时候,会作何感想。
这位探花爷姓包,单名一个中字,连起来读就是包中。听说他爹给他取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刘七巧就不得不想了,难道他爹就那么确定,再生了包小之后,包太太就不生娃了?当然这也只是刘七巧一时的感想而已,她自己也从没想过,会遇到传闻中的人。
春试发榜过后,中了的举子大多数都回乡报喜,等待来年吏部分配岗位。包中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上头的姐姐包大已经出嫁,下头还真跟刘七巧猜得不太一样,包太太生了包中之后,就没生出个包小,所以包探花就把家里的祖屋卖了卖,派了下人直接去把老太太接了过来,打算在京城安家立户。
这会儿吏部的分配还没下来,他便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当状师。刘七巧跟他见过礼之后,一行四人就去了阿汉家。这几日讨饭街被围得水泄不通,若是想赚几个工钱,就不能在家里过夜,故而阿汉也没有出去,就呆在家里头,拿院子里堆着的几根木头,给刚出生的孩子做着小床。
阿汉是认识刘七巧的,见她领着人进来,便只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招呼了起来,又转身对着房里头的人喊道:“她娘,宝善堂的少奶奶来了。”
阿汉嫂这就从房间里头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的是紫苏送给她的几件半旧的衣服,头上戴着素色的抹额,看着倒是挺精气神的。刘七巧急忙走了过去道:“你怎么起床了,好好在房里养着吧。”
阿汉嫂笑了笑,只引着刘七巧进去,搬了家里仅有的两张小杌子让刘七巧和茯苓坐下。也不怪阿汉嫂没眼色,包中身上穿着的衣服比齐旺还不如,她只当他是宝善堂的小厮而已。刘七巧落了坐,茯苓搬了凳子到包中的面前,低着头笑盈盈道:“包探花请坐。”
包中谦让了一回,但还是坐了下来,刘七巧只让茯苓又去把阿汉请了进来,两人见了这阵仗,便有些局促了起来。
刘七巧开门见山道:“大妹和大宝在水月庵过的挺好的,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大概不知道这水月庵的来头,里头的师太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妈,除了太后娘娘,是全大雍最尊贵的女人。大妹在里头,她还细心照料过。”
两人听了这话,眼珠子都要直了,只哆嗦道:“这……大妹这是天大的福气啊!”
刘七巧便笑了笑,继续道:“如今大妹都只喊大长公主奶奶,这称呼,便是我也从来都没这么喊过,可见大长公主有多喜欢大妹。”
阿汉嫂已经张着嘴完全不会说话了。刘七巧之所以一开始跟他们说这些,无非就是给他们打一个基础,让他们知道,宝善堂的后台硬的很,大长公主也会给他们撑腰。
“有一件事儿,想请你们帮忙,说起来原本是应该宝善堂亲自出马的,只是怕到时候外面人风言风语太多,说我们宝善堂店大欺生,几百年的招牌若是蒙黑了就不好了。”刘七巧说着,从茯苓手中接过了原本安济堂配出来的那副药,递给阿汉嫂道:“这一副药当初是在你家厨房的窗口拿的,回去之后我让相公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一味药材是假的。”
阿汉和阿汉嫂两人的视线便从刘七巧的身上转到了手中的药材上面,只听刘七巧继续道:“中医讲究辨证疗法,药方配料繁多,有时候一两味药的变化,并不一定会影响到疗效,所以很多不法商贩,会把药方中比较名贵的药材用次品,或者是假货替代一下。抓药的老百姓不懂药理,也吃不出来,顶多就是觉得这方子吃了没用,再换一个而已。”
阿汉听到这里,一直平静的眉眼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了,当时大宝吃了安济堂买回来的药,没有效果,我还埋怨过是杜太医的药方不对,原来是因为安济堂卖得是假药!”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继续道:“药材的成本都在这里,宝善堂百年老店,自然不会欺骗百姓,卖得也都是正经途径收来的药材,安济堂的药材虽然便宜,可里头的真假确实分不清楚的,假药害人,贻误性命,这样的行为却是天理不容的。”刘七巧说到这里,便转身介绍起了身边的包中:“这位是包探花,以前是个状师,他一向惩强扶弱、济世爱民,要为老百姓伸张正义,所以想给安济堂一点颜色,若是两位肯替他做个原告的话,宝善堂这里也是感激不尽的。”
阿汉嫂听到这里,站起来道:“少奶奶要我们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阿汉却是蹙了蹙眉头,心里有些担忧,只开口道:“万一告不赢怎么办?”
包中一拍身边的茶几,站起来道:“告不赢我名字倒着写,这样的奸商,简直草菅人命。”刘七巧扭头看了一眼包中,心道果然真的是一个直性子的人。
阿汉嫂拉着阿汉的袖子道:“要不是少奶奶,你哪里能有儿子,大宝和大妹哪里能治好病,就是告不赢,我也去告去!”阿汉看了看自己的媳妇,拧着眉头还在犹豫。那边包中站起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们,别怕,我包中做状师到现在,还没输过官司呢!我倒是也想瞧瞧这安济堂背后是个什么来头,敢公然在京城里卖假药。”
阿汉被他用力在肩膀上拍了一把,整个人都怔了怔,刘七巧给茯苓使了一个眼色,茯苓便把手中抱着的一个匣子给送到了阿汉嫂的手中。阿汉嫂当着大伙的面打开,见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排银子。
“这事情若是成了之后,自然还有得多,如今阿汉哥养着三个孩子,也是不容易的,阿汉哥自然也不忍心阿汉嫂这么劳累,大着肚子还要给人洗衣服。”
阿汉听了这话,垂下了脑袋,匣子里的银子是诱人的,世上没几个人能抗拒得了。阿汉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没有刘七巧什么事情了,包中拿着笔墨记录下事情的始末,然后就这当日阿汉嫂生娃的石台,在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慷慨陈词的状书。
等他们把事情办完了之后,两人才一同离开了讨饭街。沿路也没有什么百姓来往,包中便跟在刘七巧的身后,笑嘻嘻的说:“嫂夫人真是好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堪称人才,倒显得我没什么用了。”
刘七巧扭头瞧了他一眼,见这个人油嘴滑舌的,也没太多好感,只开口道:“包探花的夸奖,愧不敢当。”
包中笑哈哈的摆了摆手,连连道:“不才小字仲永,大嫂唤我仲永就好了。”
刘七巧揉了揉额头,仲永……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好像小时候学过那个什么伤仲永!刘七巧又抬眸打量了几眼包中,觉得他也不用伤了,就这德性,也已经够伤了!
其实包仲永长的不差,可是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太多,在面瘫遍地的古代确实是让人亲近不起来。茯苓瞧着他那模样,也忍不住频频捂嘴笑,刘七巧就假装严肃不接他的话。茯苓实在忍不住了,便笑着道:“包探花,看你的年纪,只怕比大少爷还要长好几岁呢,你这一口一个大嫂子的喊,可把我们少奶奶给喊老了。”
包仲永只朝着茯苓眨了眨眉眼道:“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是尊称。”
茯苓顿时被堵的满脸通红,只拧着眉毛不说话,兀自委屈,刘七巧只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道:“人家是个探花呢,你哪能说得过他,对待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就好了。”
“嫂子果然至理名言啊!”包仲永笑着道。不多时几人已经到了讨饭街的门口,刘七巧见家中的马车还在那边等着,便只跟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这会儿人多,守卫们都瞧着,包仲永忽然间就板起脸连,一本正经的朝着刘七巧作了一揖,去一旁牵他自己的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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