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和李崇克两人飞速对望一眼,摸不清这皇帝这么个问法是何意图,郭熙略一沉吟,躬身一拜,垂首道:“启禀官家,微臣所画,不外乎是我大宋山水。”
“好一个大宋山水,淳夫的山水,以何所长?”
“启禀官家,微臣乃河阳温县人士,自幼惯览太行和黄河胜景,这笔下的山水不免透露微臣心中所记。此画名为早春,微臣绘山水为表,而实则更功于表现骄阳初蒸,晨光欲动,晓山如翠,晓烟交碧,乍合乍离,或聚或散,变态不定,飘摇缭绕于丛林溪谷之间,曾莫知其涯际之意境。若说画山,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郭熙稍稍向前探出身体,伸手往画中的山石处一指:“禀官家, 微臣画这山前巨石,以粗笔侧锋勾廓,再以松毛笔姿擦扫。后面一组巨石,为凸显两者区别,行笔圆中带方,深重的石纹集中在石脊处,由上而下,由紧而松,四面垂拂。山石需皴染皆施,方可将早春山温润秀丽之感尽显。”
“哦?仅仅是浓淡相宜,皴染得恰吗?依朕看,淳夫你所谋所图可要比这画上的多得多啊!”赵顼突然言辞严厉,声声如质问一般。
郭熙一听此言,立马双膝跪地,深深顿首:“微臣不敢。”他不知是什么地方触怒了龙颜,官家明明这么多年来醉心于自己的画作,而这幅早春图是在他的授意下慢慢凸显雏形,更是对他近年来新政有所成就的称颂,这不会有错的一幅画,如今错在哪里了呢?
殿中一片寂静,空气如凝冰一般。须臾,不想赵顼突然哈哈大笑,命李崇克将老迈的待招搀扶起来。“爱卿请起,朕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李崇克在神宗身边也有几年,知道皇帝的脾气并不好,近日日理万机更是逐渐暴躁多变。好在一听此言,知道他并未动怒,心中也如大石坠地一般,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只见他背起手来,续将目光移回早春图上,朝郭熙道:“凡画山之俨然气势,多以大山堂堂以巍之,而淳夫却将主峰隐于云烟之后,略成‘之’形山头,佐以诸矮峰岭,高低主辅有秩。再者,历来山水画尚宏然天成,巍巍阳刚不可撼,然淳夫另辟妙径,气韵委婉,柔而不折,反引观者赏其两侧风光,一侧平远河谷,曲径通幽,笔墨或拖或擦,现条缕飞白,颇有情趣。一侧飞榭楼观,茅屋隐舍,用笔颤掣,边顿边行,积点成线。因而这画中的主峰,一别突兀偃蹇之鄙,退而远宰之,一如大君之临,寓理于物。依朕看,此早春之景不乏对老庄之学,濂溪之说的顿悟。淳夫,你说朕解得可还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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