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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哥,我要走了。”楚玄按下发送键,忽然轻快了不少。
炎热的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傍晚的风在大地上轮转着,顺着检票通道吹到昏昏沉沉的人们头上,楚玄手里握着车票,推着他沉重的行李箱,随着拥挤的队伍慢慢向前挪动。
队伍断断续续,走走停停,楚玄也跟着停顿,向四周望过,再跟上去。
等真正到了座位,把东西一并放下,楚玄才有空闲去看沈河清的回复:“那好,我等你。”
楚玄想要回信,却看到网络的信号一格一格的快速衰减,提速向前的列车穿越高大拥挤的水泥森林,顺着延伸的轨道高速前进。冰冷生硬的建筑变得稀疏,某些压抑的东西向后退去,平阔的原野在免前铺展开来,高耸的行道树连成面,低矮的庄稼在用力生长。
地平线以上都被照得通红,窗子被赤红的天光吞噬,到黑夜之前,窗外都会是这种单一色调的景色。楚玄面对窗上自己的倒影,黝黑的眼睛望着目所能及的一切,默不作声。
他与沈河请是童年玩伴,竹马之交,平日里却没说几句话,倒是在大学开始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络,但课业繁重,两个人的假期总是凑不到一起,聊天的时候也常说可惜。等到工作,更是各奔东西,楚玄一下子繁忙起来,就这样断了联系。
恢复交流是在太阳能把人烤化的时候。
“楚玄,过得怎么样?我很挂心你,前两天见到魏姨了,她说你很忙,很久没有回梦阳来了。忘了说,我把工作辞了,到乡下租了块地方,种种花草。回首过去几年……哪是人过的日子,要是你心里觉得烦懑,欢迎来找我。”
公司里的空调被吝啬的主管控制,总是维持在节能的限度,数字攀得比外面的温度还要高。楚玄只觉得背上的皮肤里渗出汗水,一点一点积成豆大一滴,从背上滑下去。
好热。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密密麻麻的信息看了一眼便丢下,饶是如此,楚玄还是被上司看到,凑过来劈头盖脸一番训斥。
他垂着头听过中年人无端的指责,做出懦弱的样子,至于对方说的什么,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记不得。暑气绕着楚玄的脑子,混沌不堪,楚玄忽然觉得压抑的疲惫在此时复苏了,却没法停下来,要挣钱的。
“现在是夏天,没有空调,但是我这里并不热。你也知道的,这边临着城里,算不上远,吃穿用度都方便,你要是累了,又不想和魏姨在一起,不如到我这里躲躲。”
楚玄心里升起对沈河清的嫉妒来,他也想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躲着,可魏蓉和楚子晟早就有了各自的家庭,他又是个成年人,在梦阳没有他的地方,到了外面也是无依的浮萍。
面无表情看着沈河清发来的信息,楚玄想置之不理,对方却不这么想,沈河清又发来了一张照片,草地上种了月季的花苗,新埋的土从地里翻出来,裸露在空气里。
“我在这里等你,楚玄,你随时可以来。这里会是我的小花园——虽然才刚种不久。等你有时间,也可以来种点东西。”
“实在压力大的话,就辞职来找我。”
手在按键上停留了几秒,黑色的屏幕最终还是映出了楚玄暗淡无光的眼睛。
但在漆黑窗前的楚玄像是不知疲惫,目光炯炯望着已经看不出任何景色的漆黑的夜。车灯忽然在这时熄灭,窗前留下一个他的剪影,外面,模糊的线条飞速后退,那是不绝的山峦。
第二天早上五点,列车就要到站。楚玄就在座位上凑合了一夜,醒来时这节车厢已经空空荡荡,梦阳站不大,旁人全在之前的站点下了,不是逢年过节,在梦阳下车的人都不多。
楚玄很少起得这么早、睡得这么差还能精力十足,他把这些都归为兴奋。
早上人少,今天又下了大雾,空气里一股湿气,顺着呼吸压进肺里。浓雾中能看清的十几米里,沈河清孤零零的站在那,看到楚玄拎着一堆东西,绽出一个笑,小跑着凑过来。
“好久没回梦阳了,变化真大,来,东西给我。”沈河清热情,伸手去接楚玄的包裹,“这车一大早上来,你又没休息好,我先替你放车上。”
楚玄顺从的给了:“清哥,麻烦你。”
“这倒没什么,也就这点路。”沈河清的气色不错,已经彻底适应了乡下的作息,看上去很快活。
眼见着厚重的皮箱和包裹被放进车上,楚玄也跟着坐上车。梦阳小极了,开着车半个小时就能出了城区,然后就是乡下了。浓雾里看不到什么,楚玄也认不出都是哪里,他只是记得从前还住在乡下的时候,房前有一株枣树。可惜很久之前就搬进了城里,他的记忆也就断在这里。
等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楚玄又恢复成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脸,阴郁的浓雾在窗外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逐渐沉降,公路上都被洇出了水迹。
“好大的雾。”
这话就像是叫魂,把发呆的楚玄给拽回来:“确实。没想过回来会是这种天气,走的时候还是晴天……”
“你在榕城,离梦阳可不近
', ' ')('。差了这么远怎么能一样。”
楚玄想着也是:“我脑袋钝了。”
沈河清不介意,安抚道:“睡会儿吧,舟车劳顿的,等到了地方再好好休息。”
楚玄想说自己没那么困,结果头靠着车窗就睡了。醒来时是颠簸的土路,摇晃了一会儿,沈河清就把车开进了院子里的车库停下。
“我还在想要怎么叫你,结果你自己醒了。”伸手按住想开门下车的楚玄,沈河清从后面拽上毯子给他披上,“先别下车,刚睡醒容易着凉。”
“但是……”
“又不是不知道,城里热些,我这里可凉快。老实呆着。”说罢,沈河清就下了车。
车门短暂开了一下,放进了一股凉气,裹着毯子的楚玄不知道怎么一哆嗦。
沈河清正在把楚玄最那个最大最沉的行李箱拿出来,却听到车门的动静,楚玄用毯子把自己围上,走过来搭把手。
“在车上待着,这里不比别处,很冷。”他满是不同意。
“还是我自己来,这些东西太沉了。”楚玄想去拿,沈河清却没松手,他们的手碰到一块,温热从接触的地方向着楚玄传递。
好冷。楚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体温就降下来,冰凉。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沈河清就先用双手包住他的手。可能是体质比较好,对方的手掌暖和和的,在楚玄这里就和火炉一般的发着热。
“这边冷,不比别处。我说了,你却不肯听。”言语里有怪罪的意思。
楚玄是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也能有惹恼沈河清的地方,黑色的行李箱严丝合缝,对方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清哥,这个我自己拿。”楚玄对沈河清的亲昵举动不适应,赶忙抽出双手,他对沈河清笑着,却看到对方忽然冷下脸,弄得他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怎么了,清哥?”
刚才沉下去的脸又转了阴天,不过总算比刚才那副模样友好,沈河清情绪冷淡,道:“没事。”
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楚玄不敢揣测他的心理,拿着那个箱子放到了一旁,其他则都是沈河清帮忙放进他的房间。
这里的房子是沈河清自己建的,用的是楚玄家里从前的地方。沈河清出息着,赚了很多钱,就买了地建了房,急流勇退回到乡下过闲散日子。
房子一看就知道房主的品味不错,简单大方,就不知道在村子里算不算特立独行。楚玄向周围望了一圈,浓雾下只能看到旁边大致的模样,倒也是各有千秋。
还没看看自己的房间,沈河清就过来叫他:“楚玄,我带你去花园里。”
沈河清对他的小花园尤为自豪,一半的精力都放在这些花花草草上。楚玄随他去到前院,那里的月季已经变得高大明艳了,和初见之时并不一样。其他叫不出名字花的也都开得艳丽,争相绽放。
“清哥,你真是够下苦心的。我记得从前你养什么死什么。”楚玄微笑道。
“你也说那是从前。我还想说你以前没有这么的拧……也不常皱眉头。”沈河清用他的手指轻点在楚玄额心,落得很轻,像一个吻。
楚玄都不知道无意间把眉头又聚了起来,他露出怀恋的表情,揭过了上个话题:“你说我也可以种些什么,可我怕我种的东西会有些多余。你的花园已经建好了,没有别的位置。”
花园里的景观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稍微松松土都觉得是破坏。楚玄不好去改变什么。
但花园的主人却说:“只有你这么想。这个花园刚建好,它一定需要别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种些,我可以为你找一个好位置。”
“那就太好了。”楚玄又拽着毯子把自己往里缩,在室外待得越久越能证明沈河清所说的正确。
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沈河清没有忍住大笑出声,揽着他的肩膀望屋子里走:“别逞能了,客厅又不是看不到外面,我们换上厚点的衣服在屋子里聊。”
走了两步,楚玄忽然回头望向花园,那里的月季开得很热烈。
真是好看的花。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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