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谭氏看呦呦对书本格外有兴趣,就找出了一套图画书给她看,其实就是一些类似于漫画之类的小儿启蒙图画书。据说,是谭氏小时候谭耀宗画出来给她启蒙的。
谭氏找出这套图画书来的时候,表情是悲伤和怀念的。呦呦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了谭耀宗夫妇,立刻打个岔岔开了。这套图画书并不厚,每页上都有一个故事,还有一副对应的图画,故事多数是司马光砸缸、孔融让梨、黄香温席这些儿童启蒙故事。
呦呦抱着图画书看了两页,就听见前头大门有了动静,立刻放下书从榻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屋门口去,对着已经走进来的谭丽娘招手:“娘!”
谭丽娘一手抱着三岁的怀瑾,一手撑着伞从外头进来,看到呦呦对她招手,就露出一个微笑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呦呦就觉得,谭丽娘的笑容笑得十分勉强。
此时听到声音的陶陶和怀宇也走了出来,姐弟两个撑着伞走进雨里,一个打伞一个从谭丽娘的手中接过弟弟,相携着走进屋里来。
一进屋,陶陶就把怀瑾放到炕上,脱了鞋让他去炕里自己去玩,回头看去,怀宇已经从茶壶里倒了水递给他的母亲。
谭丽娘也是真的渴了,接过水杯就一口气喝了下去,等放下水杯就对上陶陶担忧的目光。谭丽娘对她安抚地笑笑,可是那小热闹个怎么看都觉得心酸。
“娘,县城放榜没有?爹考中进士了吧?”怀宇带着期盼的表情,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他所关心的事情,并没有看到大姐陶陶在一个劲儿地冲他使眼色。
谭丽娘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到底是男孩子,又是夫君亲自教导培养了几年的,与他父亲的关系格外亲近一些。
呦呦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感觉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不好的事,不然就算前几年丧事中,谭氏也只是悲哀而不是现在这种犹豫和不安。呦呦看了一眼爬过来在自己身边玩布老虎的弟弟,悄悄捅了一下他的腰窝。
怀瑾被捅了一下就抬起头看她,以为姐姐也想玩布老虎就往前递了一下。呦呦看着怀瑾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心底说了一句“弟弟对不起了姐姐也不是故意的”,然后在他大腿内侧最细嫩处掐了一下。
“哇——!”怀瑾大声哭了起了,引起了另外三个人的注意,也打破刚才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陶陶立刻走过来抱起怀瑾,看到小怀瑾指着呦呦一边哭一边说着“掐”“掐”的,陶陶看了呦呦一眼,呦呦假装什么都不懂地样子指着小怀瑾:“大姐,弟弟为什么哭?饿了吗?”
陶陶虽然对于小弟弟突然哭起来表示怀疑,但是一时也摸不准到底是不是呦呦干的坏事,只好拿着不老虎逗他,好在小孩子忘性大,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哭了。
被怀瑾这一哭,刚才的谈话就这么被岔了过去,谭氏松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去了厨房。
☆、第三章
第三章
陶陶哄好了怀瑾就放他一个人在炕上玩,自己继续做起了针线活,怀宇去了对面房里继续温书。呦呦坐在炕上眼睛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家家房顶冒出炊烟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夕阳余晖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钻出来,照进房间里,在墙上涂下一片不甚明亮的金黄。
哟哟站在院子当间,手上拉着小不点怀瑾。说怀瑾小不点,其实她也没有好哪里去,一个是三岁的小豆丁,一个是五岁的小豆芽。
呦呦拉着怀瑾在院子里干嘛呢?小豆芽在教小豆丁背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原谅花呦呦吧,她一个学外语的,自打高考过后各种古诗词就已经还给了语文老师了,看到雨立刻想起来的诗词总共没有几句,想背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吧,又怕太高级暴露了自己穿越的身份,况且,其实她也不记得下一句是什么了。
呦呦刚背出下一句“借问酒家何处有”,就被从屋里出来的怀宇打断了。
“这首诗太悲伤了,怀瑾来,哥哥教你另外一首。”怀宇走过来拉住小怀瑾的另外一只手开始教他背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小豆丁怀瑾跟着哥哥背,“好雨兹丝节,当村莱发僧。”小豆丁才三岁,话还说不清楚,两句诗十个字,走音了一半。
呦呦被他逗得叉着腰仰天哈哈大笑,怀宇也是哭笑不得,弯下腰捏了捏怀瑾的鼻子,又瞪了呦呦一眼,呦呦才不怕他,立刻反瞪回去。小怀瑾什么都不懂,站在俩人中间咯咯地笑。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陶陶站在门口叫人了,“你们两个别看了,带着怀瑾净手吃饭了。
谭家的晚饭很简单,不,应该说是简陋:一人一碗粟米粥,稀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谭氏、陶陶和怀宇一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四合面窝窝头,呦呦和怀瑾人小,俩人分一个,然后一碟子酱菜。没了。
呦呦其实理解谭氏的这种节俭朴素的作风,毕竟家里现在没有收入,陈士梅的廪米虽然不少,可是谭氏从来没有经手过,据说她也曾去府衙里问过,府衙里的人说陈举人的廪米三年前走的时候一次性都领完了,还拿出了字据给她看。谭氏认字,自然一眼就看出的确是自家夫君的字迹。
无法开源,那只能节流。家里现在除了女人就是孩子,唯一的花销就是怀宇读书的束脩。现在先生免了他的束脩,书本纸币这些家里有父亲和夫君用剩下的,已经不会怎么花钱了,那么就只能在吃喝上节省。
可是理解归理解,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了啊,家里已经连着至少一个月没见过荤腥了,尤其四个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总这么下去,真的要营养不良了。想想前世自己五岁时可爱的婴儿肥团子脸,再对比现在,虽然不是面黄肌瘦也差不多了。
佳瑶喝光碗里的米汤及数的过来的米粒,把空碗递到陶陶面前,“姐,倒碗水。”
陶陶和怀宇已经吃完了,谭氏自己的那份也吃完了,正抱着怀瑾一点点喂他吃,只有呦呦,半个窝窝头还有一半没吃完。
呦呦有时候庆幸自己穿来的时候家里还没这么困难,还能让她隔三差五吃上一次鸡蛋,不然以窝窝头粟米粥这种搭配组合,她吃一天都咽不下去。不是呦呦矫情,她前世也吃过窝窝头,不过两种窝窝头真的没有可比性啊,一个是粗粮细作里面加了无数的调味品,另一个粗米面粗的已经不能再粗了。每次呦呦都是靠着水的助力,生噎硬咽下去的。
晚饭吃完,太阳已经下山了,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却又不到点灯的时候,谭氏就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小怀瑾,呦呦和陶陶坐在两侧,怀宇坐在脚下,一家五口开始了每日的饭后消遣:讲故事。
谭氏小时候是被谭耀宗捧在手心里的,虽然不是当男子一样培养,也是教导过诗经楚辞的。只是后来谭氏成了亲,陈士梅不喜她过于展露文采,才渐渐放下来。但是有些东西,存与记忆中,也是刻于心血里的。
这一天,谭氏讲得是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的故事。陈胜小时家里贫困给人当雇工,有一次在田垅上休息,他跟同伴说了一句话。讲到这里的时候,谭氏问怀宇,“知道陈胜说了什么话吗?”
怀宇点头,他以前听父亲讲过陈胜吴广的故事,陈胜说过最出名的一句话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谭氏点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的确是陈胜说过的,但是我们今天讲的不是这句话,而是另外一句,‘苟富贵、毋相忘’。”
呦呦听到“苟富贵毋相忘”这六个字,就转头看向谭氏,借着窗外的余光,呦呦发现谭氏眼睛看向前方,似乎并没有焦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胜后来举兵起义,当了张楚王富贵了起来,原来的那些一起做工的同伴们就来找他,陈胜虽然不高兴,但是依然让他们进了宫,这些同伴们见此就越发不拘礼节起来,说了很多陈胜以前的小笑话,陈胜听了就不高兴了。恰在此时呢,有些想要讨好陈胜的人就说:这些人愚蠢无知胡言乱语长久之下会损害您的权威,不如杀掉他们。”
“后来呢?”怀宇好奇地发问,“真的杀掉了吗?”
陶陶也很好奇,瞪大眼睛看向谭氏,期待她继续讲下去。只有呦呦,她知道陈胜真的杀了这些人,不止如此,她还知道谭氏将这个故事的真正目的——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
呦呦想,她担心的事情大概真的成真了。
后面的故事呦呦就没有听了。她在想,如果陈士梅真的当了陈世美,他们这一家大小五个人要怎么办?学秦香莲进京告御状?还是让位于公主谭丽娘自贬为妾?
告御状的话,若是君主圣明并且遇到一个似包拯般的青天人物还好,若不然恐怕一家大小五个人都要命丧他乡。若谭氏降为了妾,她们兄弟姐妹几个要怎么办?花呦呦虽然不是地道的古人,但是古装剧和小说还是没少看的,知道妻妾之间的区别也知道妻妾的儿女之间的区别。
不说别人,单说怀宇。嫡长子和庶长子的差距可是天差地别。分家产、考功名,甚至连娶妻都不能自己做主,全要被人操控压迫着。更别说在古代几乎没有人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