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如何,他来燕京,一边用纸钞换得我大辽百年积蓄,一边广施恩德,如今燕京附近的村镇,都盼望着早日并入大宋,当顺民呢。朝中百官,也在各种打听,想要在宋国换个一官半职,”萧普贤女无奈道,“明知他居心不良,却奈何他们不得。”
“此次,大宋仁至义尽了,”人之将死,耶律淳也看开了,“大宋与我朝,毕竟是兄弟之盟,便是依附于他,总不会死,将来他还会重用我族抵抗金国。若是被金贼破城,我耶律家诸人,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女真部多年受契丹欺压,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王脉,投奔大宋,至少还能留下一些体面。
“你的意思是,真要把燕京,都让给大宋?”萧普贤女问。
“唉,如今趁朝廷有几分薄力,早些给,能换得更多。”耶律淳轻声道,“金国如今是不会给大辽活路啦,等到金军兵临城下,那都是什么都得不到了,趁着我还有一口气,罪名,我来背吧。”
萧普贤女终于忍不住,悲声哭泣。
第269章 历史的车轮
辽国上下不是没有想要维持大辽国祚的人, 对于耶律淳来说,他才是最想让辽国存续下去的人。
若他还能再撑上几年,他不但不可能想着与宋合并, 反而会对朝中有此行此心的人强力镇压。
然而,他要死了。
回首四顾, 这天下,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大任的人。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有这个想法,至少, 为耶律家保存一条血脉,拥有一份祭祀,就已经是他最后的奢求了。
他也不会直接与大宋谈判, 他的身体, 已经等不了那么久。
他只需要在死之前, 于众多朝臣面前,提出若事不可为,那便将这幽云之地, 托于大宋,而大辽王脉, 也由大宋护持, 至于朝臣们,他们会自己寻找出路。
如此, 他们便不会再有负担,至于事后如何, 耶律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能做的, 只有这些了。
道宗皇帝那次内乱, 对朝廷的伤害太大,不但当时的太子耶律浚身死,同时清洗的王族权贵太多,不但让宗室离心,边疆叛离,新的一代猛将也根本没能成长起来。
耶律大石算是其中翘楚,但他到底太年轻了,没有时间积累足够的威望,这江山,等不到他了。
耶律淳又吐了一口气,却感觉精神振奋起来,原本软弱无力的身体,竟然又有了几分力气。
他心有明悟,让人将朝中重臣请来。
这并不难,如今燕京之地狭小,几乎没有出门在外的,差不多一个时辰里,朝中大臣几乎全数到场。
撑着最后一口气,耶律淳首先是在众大臣的见证下,遥立晋王耶律敖卢斡为下一任皇帝——至于这位还在辽东的晋王要不要过来继位,其实也没人在乎。
因为晋王才刚刚二十,尚且年幼,由他的嫡妻萧德妃摄政,要丞相张琳等护皇太后萧德妃主持大局。
这意思大家都懂,也没有什么人反对。
然后便是正戏,耶律淳下发召书,将朔州、平州、辽东等不归他们治下和已经被金军攻占的州县全数割让给大宋,只求永结两国之好——这是指山卖磨,如今的辽国诸臣早就不指望把这些土地夺回来了,这割起来一点都不带心疼的,相反,朔州等地给了宋国,能极大减轻雁门关等地的压力,让他们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有这些好处,大家当然都赞成。
耶律淳最后还表示,若事不可为,可将幽云之地也给大宋,但这是一份遗诏,是将来帮你们背锅用的,你们要什么时候拿出来,大可一起商量。
掌印官和书吏将这些话写下,在众人的见证下,这些召书有着绝对的效力。
交代完这些事,耶律淳已然不支,让诸臣退下,留下妻子。
“早些将萧哥和阿撒送走吧,”耶律淳用最后力气交代,“不去大宋,去辽东,那陈留守是个好人,会护着你的。给萧哥找个好丈夫,不要再凶阿撒的妻儿,当个好婆婆……”
萧普贤女眸中泪水落下:“这些我都记着,那我呢,你不交代什么吗?”
最后的相视,耶律淳看着妻子的那憔悴的眉眼,轻轻勾起唇角:“不用啊,你可是当年草原上,不输天下英豪的姚哥娘子啊……”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至不可闻。
……
同一时间,东京的赵士程正在和群臣商量岢岚军调动的事宜。
大宋在边境有大量军州,但大多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光是河东路的岢岚军那几千人是不可能帮着驻防好朔州边境的,更让赵士程心凡的事情是,朝廷诸臣对于连辽抗金一事,反对声浪巨大。
主要原因当然是大宋宗室还在辽东,以谏官杨时为首,他们上书认为,若未将这些大宋宗室发放回来,便证明辽国没有诚意,若这样还派兵援助,实在会让大宋面上无光,所以坚决反对。
更别说用那些宗室的安危说事了,大宋总不能一直被拿捏,以前您派个一千人意思一下,咱们也就当没看见了,可如今要调动数万大军救辽国,这不是闹么?
这个言论非常有市场,虽然很多人也觉得金军崛起对大宋不是什么好事,但金军毕竟远在天边,而助辽是实打实地要出钱出人出粮啊!
如果是奸臣,赵士程当然会对这种人随便处理掉,但问题是,这些人他们不是奸臣,比如杨时,当地方官时,他是造福一方的父母官,被提拔到台谏之后,就是一个敢大胆谏言的臣子。
这样的人不管是杀还是调走,都不合适。
但赵士程可不惯着这些喜欢固守规矩的理学士子们,当场便似笑非笑地怼了回去:“哦,杨卿是迎回那位在辽东的太子殿下登基,来挣个从龙之功么?”
这话太过诛心,以至于这位六十多岁的老臣当场涨成猪肝色,摇摇欲坠了半晌,恭敬叩首,将官帽取下,深深伏地,不敢再多言一句——有这个帽子扣下来,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任何皇帝的要害都是皇位,君不见,千百年来为了皇位多少父子相殘兄弟阋墙,若是皇家沾上这事还有一点活路的话,那大臣掺和进去,可就是真的要牵连全族的恐怖之事了,更惨的是没有人会出来主持公道——掺合王权的臣子,在别人眼里就是活该,死了也白死。
所以这话也把整个朝会中的臣子们吓得脸色惨白,文臣嘛,大家更喜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哪有这位太子这般,直接来掀桌子的?
但这事讲开后,最大的好处便是朝廷再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迎回宗室这话了,他们都明白,只要先帝的子嗣没有死光,那那些人,活着最大的机会就是永远别来。
否则说不得在回来的路上一个浪头打过来,船与船上人便要在龙宫安家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话算是的被太子殿下说开了,必然会影响他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但这其实问题也不大——就算如今是太子掌权,可毕竟他还不是皇帝,不是皇帝,那么一个太子年轻气盛说两句过份的话,他们做为臣子的,最多劝谏一下殿下谨言慎行,别的眉头是一点也不会触的。
甚至于,这事之后,很多士子察觉到了要素,开始讨论起赵士程一脉继位的合理性,以及辽东那些人是怎么失去继位的资格的,反正汉文博大精深,解释权不就是在他们手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