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风雪中的宫灯之光越来越亮,透过重重雪雾朝她而来,暗夜一点明,昏黄青白,伴着皮靴踏雪之音,渐渐至她身前。
英欢揽着殿柱,悠悠转身,抬眼去望,一望便望见那张清俊面庞。
她蓦地笑了,抬手指着他道:“你……你怎么来了……”
冷风窜入喉间,她猛地咳起来,半弯了腰,头晕眼花几要摔倒。
只是下一瞬人便跌进暖热之怀,身后男人紧搂着她的腰,头偏侧下来,鼻翳抽动了两下,低声在她耳边叹道:“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英欢低泣一声,伸手去掰腰间大掌,费力从他怀中脱身而出,然后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中俱是怜惜之意,眸中笼雾,如雪在扬。
她看他良久,眼角又湿,压不住心间酒意,拾袖抬手,去压他的肩,而后飞快地靠上他,勾下他的脖子,张口含住他的下唇。
温润柔软,晶凉冷魄,引得她重重合齿将他咬下。
他微僵,吃痛却不躲,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圈入怀中,替她挡风遮雪。
由着她似发疯一般啃咬他的唇,听她喉间发出压抑的低泣声,感到她在抖,却不知还能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宫中殿外,毫不顾忌君威圣容,酒醉之行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她才松了口,头一偏,偎在他肩头。
他抬手抚唇,不消看也知,肿得惨不忍睹。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困斗后竟似新生小猫一般柔软无害。
她闭了眼睛,发梢蹭过他的肩,有泪自眼角滑落,抬手狠狠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哽咽道:“从来不知你竟能心狠若此……”
他心口阵痛,不由皱眉,“陛下?”
她睁开眼,长睫湿漉漉的,瞳中微散,“为何要这般对我?你可知我的苦衷……”
他眉头更紧,听见她连尊谓都弃之不用,不觉生疑,抬手捧住她的脸,“陛下可清楚臣是何人?”
她却不答,埋头在他胸前,任泪纵流,“为何要逼我……逼我替你择后,逼我亲将她送去给你……”
他闻言,身子瞬时僵住,一双手微颤了一下,随即抱紧她,“陛下?”
她哭得更加厉害,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当日太学生伏阙,我又怎会下大婚之诏……你知是不知?”
他胸口暖意渐消渐灭,身周寒风陡啸,雪片扑面而化,渗骨的冰,透心的凉。
他大掌抚过她的背,抬眼朝蒙蒙雪雾之际望去,低声道:“臣知道。”
……一直都知道,若是她能够选择,她又怎会真的愿意与他一生相伴相依。
耳边风啸之声越来越大,殿角冰棱被风撞裂,碎落一地,点点冰痕触目惊心。
而他今夜也终于知道,那个被她藏于心底日夜相念之人,到底是谁。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原来如此。
想来这天下也只有那人敢这样写、敢这样唤她。
只不过……
就算如此,将来立于她身侧之人,还是他,只是他。
不论她心中有谁,他都不会放手。
……绝不会放手。
·
寒风骤雪中人已失了神,一路行一路唇动,说了些什么话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泪涌如注,满心委屈满腹怨气,统统借着今日这醉花酒撒泄出来。
谁说帝王不能醉。
……醉亦道真言。
面凝冷霜,睫边存冰,哭得喘不过气来,才知她也有于人前示弱的时候,才知她也不能永远逞强为悍。
只觉被人圈在怀中,似孩子一般受他欺哄,手被大掌牢牢握住,暖意自掌间传过来,焐透了她冰冰凉的手指。
额角炸裂般的痛,才几步便折了神,歪在他怀中,不愿再睁眼。
只愿这夜如梦便是梦一场,不要让她醒。
可以让她,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流泪、无所顾忌地说话……
纵是沉沦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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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渐消,热意扑身。
待清醒过来时,人已在景欢殿暖阁里睡下了。
燃了灯,红纱丝蔽罩在眼前微晃,里面暗光溢出来,让人看了头更是发晕。
英欢唇干欲裂,浑身僵酸疼痛,殿外仍是黑漆漆一片,辨不得是何时辰。
她抬手将榻边垂帐撩起些,费力侧过身子,朝外望去,见阁间地板上摆了一只青铜镂花小火盆,上有衔嘴长把锡壶,口正嘶嘶往外溅水气。
宁墨白袍背身,弯膝半蹲,隔不久便轻轻将那锡壶转一下,逆着光,看不清他人,就见他腕间敞口宽袖一晃一晃,素白之色映着阁间昏黄之光,倒也让人心安。
英欢收回手,任那床帐自垂不顾,闭了眼脸色愈差。
纵是酒醉无知,可她在彻底不醒之前做了些什么,心中仍是记得的。
是疯了罢,只有疯了才会把宁墨当成那人,只有疯了才会说出那些逆天骇人之言。
为帝十一年矣,竟是不如当初朦懂无畏时狠得下心来,竟是愈发不顾帝王之尊、愈发漠视肩上之担。
她指尖重重戳入身下锦褥,心中大恨。
是恨那人亦是恨她自己,本就是心焦力竭的一世,偏还要落得现如今这狼狈不堪的境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