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精致的面孔,那身风华缠周的气势,那个女人……
竟会有一处同自己相像。
只觉心跳得要扑将出来,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什么东西裂开了条缝,依稀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想不明的事情。
原来如此。
乔妹呼吸紧了一瞬,鼻尖忽然酸起来,跪在地上的膝盖冷得疼,手足无措时却又听见她道:“起身过来,让朕仔细瞧瞧。”
虽是女子之音,可却带了帝王的霸气和不容质疑的威严,叫人无法抗拒。
乔妹咬着唇,慢慢起身,胆中含怯,走了半步便又停住,悄悄抬眼去看沈无尘。
英欢叫她过去,可她……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走近那软塌。
心中的恐惧寻不出根源,只是先前看见那双与自己七分相像的眼,就觉得怕。
从不知千里之外,这个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女人会同自己相沾相联;可隐隐间又恍悟,往日间种种之事,许是与她脱不了关系。
脑中千丝相缠,一时间理不出丝毫头绪,一段段回忆浮出来又沉下去,让她心窒。
沈无尘在一旁微声促她道:“陛下之言,不可不从。”
乔妹小惊,齿磕于唇,朱贝相染,心跳得愈加快了。
英欢收回搭在榻侧的手,坐正了身子,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浅波微光,和缓柔稳。
榻边立着的那名白袍男子转眼看过来,嘴角笑意仍在,轻声道:“莫怕。”
乔妹闻得这低磁之音,再看那男子清俊之颜,心底惧意一时间消了一半,摒了摒气,抬脚慢慢朝英欢走过去。
一路走,一路无人止她,待到了榻前三步处时,仍是没人要她停。
乔妹心内不稳,自己停下,垂下眼帘,望着被雪融湿未干的棉履前端,却听英欢在前道:“再过来点。”
她手绞着裙侧,又向前挪过些,却不敢抬头。
英欢瞧着她于鬓边微洒的发丝,那般细那般软,黑中透褐,不由低笑,道:“抬起头来。”
乔妹慢慢抬头,错开眼,瞥向一侧,唇咬得更紧。
英欢望她半晌,忽而扬唇起身,两步便至她身前,一把握住她的下巴,迫她抬眼与自己相视。
乔妹心搐难言,面前这女子虽是在笑,可目光却有如刀刃,利中显霸,竟比那些男子还要令人惶恐。
英欢目光于她面庞上逡巡了几圈,手指转而抚上她的脸颊,指间笔茧磨过她柔细的皮肤,而后又是一笑,道:“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倒也是个美人。”
乔妹颊侧被握得微痛,却不能躲,只能看着她的眼,蓝中有黑,黑中带蓝,有如奇世之珠,美得摄人心神。
自小旁人便称她生了一双美目,可是今日才知,世间女子容貌秀丽者何其多也,但似这般瑰而势盛、艳而不媚之人,却是当世罕有。
眼前之人,几乎同她一般高、一样瘦,可却气势压人,凛凛间似九层重云相罩,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从不知世间竟有女子若是,能以区区娇柔之形,而生万人怯觑之势;而女子称帝处尊位,又是历尽过何事,才有得现如今这聛倪天下众人之慨。
英欢望进她眼底,手不松,轻声问道:“去过邺齐燕平?”
乔妹心口一阵凉,几乎站不住脚,没料到英欢竟知她过往诸事,更没想到这第一句,便是问她这个……可她纵是心惊想避,却也不敢不答,亦不敢相瞒相骗,只得小声道:“回陛下,民女是去过。”
英欢闻言微笑,“燕平宫中,比起遂阳来说,如何?”
乔妹眼眶稍红,“民女辨不出。”
英欢眼里含笑,手上力道却是更重,将她颊侧压出浅红指印,“邺齐皇帝与朕相比,又如何?”
乔妹言之不出,泪凝于眼角,良久才哑声道:“民女不知。”
英欢收手,脸上笑意渐消,“既是入了邺齐宫中,何故又被遣出?”
乔妹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攥着衣角的手抖得厉害。
英欢看她良久,眼中冰意甚重,突然贴身上前,在她耳侧轻问一声道:“狄风,可曾碰过你一指?”
她口中温热的气息缓缓送入乔妹耳中,如弱水慢流,湿心不留痕。
乔妹泪珠滚下来,立时跪倒在地,“回陛下,不曾。”
……心中已明英欢今日为何诏她入宫。
当夜在逐州城外,邺齐中军帅帐之中,那冷硬之塌上的屈辱长夜,那妖气惑人的男子叫她睁开眼睛,盯着她的眸锁着她的身,久久不休。
那日在逐州城外,两军阵中马车厢内,英气耀人黑甲着身的邰涗将军,望着她的眼,眸中神动,面色怔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怎能让坐拥三千佳丽的贺喜青眼相待,又怎能让沉悍剽利的狄风独存怜意。
不过都是因这一双眼,黑中带了点蓝之意,像极了英欢。
纵是不敢这般猜测,纵是不敢做如是想,可却仍是忍不住将这些事情都联在一起,于心中想了个透。
……邺齐皇帝与朕相比,又如何?
……狄风,可曾碰过你一指?
一切皆了然,现下想来,也就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够让贺喜怒意无常而变,能够使狄风卸甲化刚为柔。
她跪着,埋着头掉着泪,只觉自己再卑微不过如此,屈身于一女子之前,身上无彩,心底无光,连抬头抬眼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