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晓得杜柔嘉的话才说出口,杜允文便很是恼怒地喝道:“活了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年为父便说过,那徐景乃是寻常寒门子弟出身,行事缺乏风度,透着一股子算计和小家子气。若是他那样的人一朝得势,必定张狂不已。”
说到这里,杜允文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怎奈你当时一意孤行,只言非那徐景不嫁,倒是不知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出了事,又来娘家哭哭啼啼,何苦来哉,这岂非是你自己找的?”
杜柔嘉万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父亲还重提当年的旧事。
她此刻心中急切,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直接开口说道:“父亲,当年之事虽是女儿一意孤行,夫君也是因着您老人家方才能平步青云,但这么些年了,他亦是尽心尽力的为您奔走献计,虽然女儿乃是妇道人家,不知朝中大事,但仍是知道,有许多事,也并非仅是夫君一人之力便可成事的。”
“说到底,他走到今日这一步,落得这番田地,也并非仅仅是因为他自己。”
杜柔嘉虽然不是个知晓朝政的人,但身为杜允文的嫡女,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要比寻常妇人强上许多。
她的夫君徐景,虽然乃是当朝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但在朝中,他身上最重要的一个标签,却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
因着乃是左相党的关键人物,徐景虽然一面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势和便利,但一方面也有不为旁人所知的困境。
毕竟有的事情,杜允文身为左相,是不方便亲自出面的,那么作为杜允文的女婿,徐景自然是要责无旁贷的冲在前面。
杜柔嘉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妇人,与徐景夫妻共同生活近二十年,眼下看着丈夫处境危机,自然是没有顾忌那么多。
当下,见着父亲杜允文话里话外好似要撒手不管的样子,杜柔嘉急了,当下脱口而出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自从知道徐景出事之后,她便到了娘家。
这几日来,见着杜家上下虽然好似都在为丈夫之事奔走忙碌,但她却是能够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
如今独家与其说是在为徐景之事奔走,倒不如说是在忙着斩断徐景之事与杜家的牵扯。
一连三日,不论是她的弟弟还是父亲,都未曾表态要帮助徐景脱罪,眼看着杜家似要弃车保帅,舍弃徐景,她又怎么能不着急呢。
“柔嘉!”
很显然,杜柔嘉的话并不好听,简直是说到了杜允文的痛处,他一拍桌子,怒喝道:“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哪里还像我杜允文的女儿!”
自从徐景被元化帝当朝发落之后,杜允文便觉此事有些不妙。
眼下华朝上下都在推行新税制,以季铭为首的新政一派可谓是风光无限。
现在他牵扯着朝中守旧派的勋贵世家们,为了减少新政的阻力,或许目前元化帝还会给他几分面子,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新政之后,朝中必然又是另一番天地,到时候也不知还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要知道季铭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就连右相孙惟德,那季铭都敢于去算计,谁能知晓季铭若是大权在握之时,能不能容得下自己?
对于元化帝的态度,杜允文从未抱有过期待。
毕竟他乃是曾经支持平王夺嫡的重要人物,即便元化帝到时候为了制衡季铭,平衡朝中权势,也自会扶持旁人,不会再选择他。
说句实在话,他、孙惟德、陶明哲这三个顺德一朝的宰相,也是权柄太大了,若是再掌权数年的话……
每一个帝王都不愿自己的王座之下,还有一个集权于一身的臣子。
杜允文深谙权术之道,看着季铭勾连吏部尚书邓仕建,便察觉出季铭有意右相之位,也猜测元化帝有意分化孙惟德手中的权势。
眼下徐景多半是保不住的了,毕竟以朝会那天元化帝的态度,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帝王是预备拿着处置徐景来为新政开路立威。
若是他再去要一力护下徐景,实属不智。
而且,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但是面对自己的嫡出爱女,杜允文却又是有些心有不忍。
“柔嘉,你可知那徐景是犯了什么事?”
杜允文压下心中的烦闷,开始劝慰自己的女儿道:“他在闵地大肆圈占田地,借由族人的名义,广开粮庄,操控闵地几省粮价,致使无数百姓卖儿卖女,生活困顿,如此行径,落得今日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
听到这话,杜柔嘉也是有些震惊了。
她绝没想到她那平日里爽直温和的夫婿,居然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杜柔嘉想到这个可能,随即连忙说道:“可是有人见着他身处高位,便想着诬陷坑害?父亲,你是知道他的,他纵然做事不够谨慎细致,但也不敢犯下这么大的错啊。”
听闻杜柔嘉这话,杜允文却是眉尖一跳,随即眯了眯眼。
不错,徐景虽然身为礼部左侍郎,但终究还只是一个正三品罢了。
即便是兼并或是瞒报土地,也不至于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更是不可能凭着他徐景一人的权势,就可令闽江流域的几个省都对此事视若不见,不敢插手。
毕竟各省的巡抚,那也都是正二品的大员。
他徐景即便再能耐,也是不可能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仅圈占闵地无数良田,更是操控那几省的粮价。
徐景能成此事,虽然有借由自己这个左相岳父的权势,但内里之事,却是不能细究深查的。
思及至此,杜允文心中暗暗警惕,但面上却是一副气急的样子,怒喝道:“都察院所奏,还会有假不成?即便他是冤枉的,但三司会审之后,必然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断然不会冤枉了他!”
“可是父亲,他总归还是女儿的夫君,这么多年来,对待女儿也是不错的。”杜柔嘉哭道。
“糊涂!”
杜允文一拂衣袖,喝道:“你乃是我杜允文的女儿,他徐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不敢亏待你的!你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却是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透。”
闻言,杜柔嘉眼神色一默,但随即却又是双目含泪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