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门外蓦地传来侍从急促尖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外头急纷纷的脚步声已至,帘子掀动处,皇帝颀长身影疾风一般卷了进来。卸下的风氅与外袍来不及穿上,只着一件常服,便在风雪里匆匆赶了来,玉冠乌发上还落着碎雪。

第十七章 上

他的身影,随门外凛冽寒意疾卷而入,衣摆当风,翻卷似刀锋,将外间天地皆白的肃杀也带了进来。众人伏跪一地,昀凰臂间搂着昏睡不醒的孩子,没有起身迎驾,抬眸与他目光相迎。

四目相对刹那,昀凰有些恍惚,支撑在后背的无形之力消失,身子罩在他的目光里,绵软了下来,只剩臂上那一点力气,抱着孩子不敢松开。

他快步来到面前,伸臂稳稳将孩子接过。

她那一颗心,也随之转到他手上,得一刹相依……依稀如同,昔日乱军阵前,箭雨将发,他飞骑而来,以染血的手将她从倾覆的鸾车拽上马背。百千劫里,终有一刻不是孤身相抗。

尚尧深深一眼,以目光给昀凰安抚,才低头去看臂弯中的孩子。只一眼落在孩子的面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疹,令他浓黑眉梢染尽霜杀,眼中凛然结起薄冰。

昀凰将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被他反手紧握住。

彼此间心意流转,都在一望中,她知他的震怒,他知她的隐忍。

若是连于家也不能信任相托,身为帝后,天下至尊,连稚子也不能守护周全,为君为后,竟孤立至此……怀中正受病痛折磨的稚子,维系彼此血脉于一身的小人儿,身受的每一分苦楚,都同样落父母心头,这份苦楚也唯有彼此能领会。

他觉察她将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用尽了全力,似握住唯一依凭。

尚尧凝望昀凰,抬手替她掠起鬓间散下的发丝,手指掠过她脸颊,顿了一顿,不避外人的抚上,沉声道,“衡儿一向康健,生来是马背上的男儿,小恙不足为惧,你放宽心。”他以泰定目光,温暖掌心,予她安定。语声未落,昏睡中的阿衡将小脸一偏,像是梦中惊悸,小手摆了摆,眼睛茫然睁开一半,散乱目光努力搜寻。

“他听见你的声音了。”昀凰恻然,轻轻握住孩子小手,柔声道,“阿衡,你瞧,是父皇来了。”

听得“父皇”这两个字,似醒非醒的阿衡,眼睛眨动,懵懂里抽噎了一声,泪水瞬时滚出。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同他父亲一般的浓密深长,眉眼间秀深轮廓与尚尧犹如一个模子刻出,鼻唇下巴如玉如琢,透着昀凰的影子。

“父皇……”他目光迷蒙,尚未完全清醒,含糊抽噎,像是又说了句什么。

昀凰俯下身,听清了他的稚声呢喃。

“父皇没回来,父皇不要阿衡了。”

他闭着眼睛,晶亮泪珠从眼角滚落。

昀凰酸楚泫然,侧眸看向尚尧,他怔了似的定定瞧着孩子,英锐眉目融化在一层近乎无措的柔软里,眼中满是愧意,“衡儿,父皇在这里,父皇回来了。”

阿衡睁开乌濛濛的一双眼睛,眸子带着水汽,眨了眨,不相信似的盯住他半晌,也不出声,只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滚,一双小手攀住尚尧颈间,说什么也不放开了。

尚尧阖目叹息,轻轻拍抚阿衡后背,用指头抹去他小脸上的泪水。

昀凰拈了丝帕,还未触到阿衡脸庞,他便将头一扭,飞快躲开,满怀戒备地将父皇攀得更紧了。

外边药已煎好,仲太医小心翼翼奉上,将殿下的病情和诊治用药之法细细禀奏。尚尧面沉如水的听了,颔了颔首,商妤亲手将药接过。

咚一声,却是姜氏直身跪下,膝头着地之声极重,令太医一惊。

“贱妾斗胆奏请,让小女戴罪替殿下试药。”

姜氏额头触地,鬓发汗湿,语意恳切。

从玑一怔之下明白了嫂嫂的用心,怕皇上皇后因此对于家生疑,对她生疑,故让亲身骨肉殊微先替皇子尝药,以防再生万一。从玑暗皱眉头,嫂嫂此举实在有些太过,急欲表露忠心,摆脱嫌隙,以皇上的性情,看在眼中只怕更生嫌厌。

果然,皇上闻言,眼也未抬,薄唇如锋,冷意里似有不屑。

姜氏僵直地跪在地上,从玑大气不敢出。

却听皇后宛声道,“皇上,妾身以为可行。”

皇上望了皇后,不置可否。

皇后又道,“太医说,女童所患病症与衡儿相同,且起病在先,不如教太医也瞧一瞧,试试药方是否对症。”

“也好。”皇上仍是看也不看姜氏,神色却因皇后之言和缓了几分。跪地的姜氏忙向皇后谢恩,从玑却隐隐觉得,皇后此举别有深意,更叫人忐忑。

裹在斗篷里的殊微被仆妇抱进来,两腮潮红,发髻松散,怕是从睡中匆匆起来,目光还懵懂着,见到母亲跪在地上,立时懂事地从仆妇手里挣下地,朝皇上皇后蜷身就拜。皇后的目光落在殊微身上,若有所思,清冷容色里隐现一丝温柔。

太医查看了一番,见殊微只是发热,脸上手上不见红疹,皱眉沉思片刻,匀出一份药来给她服下。那药气辛腥,闻着也知极苦,殊微一声不出地喝下了。

虚弱依偎在父皇怀抱中的阿衡,默默瞧着殊微进来,瞧着殊微喝药,奶声奶气问了声,“苦不苦?”殊微想要点头,迟疑一瞬,细声道,“不苦。”

阿衡皱起鼻子闻了闻,“苦的!”

他已瞧见商妤端着药盏走近,知道那是要喂给他的,扭过身子,极是抗拒。

昀凰从商妤手里接过了药盏,将银匙作势舀了舀,并不喂给阿衡,却喂向尚尧唇边。尚尧明白她用意,低头就着药匙饮下。昀凰自己也啜了一口,侧首微笑,望着阿衡,“父皇喝了,母后也喝了,阿衡敢喝么?”

阿衡睁大眼睛,看看昀凰,又看看尚尧,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昀凰将药一勺勺喂进他嘴里,他皱紧小脸,几乎哭出来,到底还是一口不落的咽下了,一边咽一边眼巴巴望着父皇。父皇的目光却没有如往常般紧紧落在自己身上,只是瞧着身旁这个“母后”。

尚尧目不转睛,望着给孩子喂药的昀凰。

她尝药时,唇角沾了一点药渍也浑然未觉,只专注给喂药给孩子。他一手抱了阿衡,一手拭上她唇角,轻轻将那渍印拭去。昀凰微微怔了,抬眸相视,一时两人都有些恍惚。

“你是谁?”阿衡的语声在二人之间响起。

“我?”昀凰对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这双像极了尚尧的眼睛,竟无言以对。

“她是你母后。”尚尧微笑,一字字缓声道。

“母后是什么?”阿衡记得上一次问殊微,殊微说是娘亲,可娘亲是什么,他也不明白。那时他不再吭声,默默记在心里,等着来问父皇。

“母后,便是这世上,最疼阿衡的人。”尚尧微笑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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