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便看见了一个人的手,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白玉无瑕, 朦胧春阳中只觉一双手都这般好看。再往上是锦地暗绣金纹的袖口,绸缎玄衣的手臂, 清瘦的腰间,苏宓越看越心惊, 这不是兰玖, 兰玖也不会允许别的男子坐在自己的床边!
抬首就撞进了一双清润如月的眸子里。
玉冠束发,发极黑,肤极白, 眉目清浅的恰到好处,如月眸中点点笑意既亲和又不会让人觉得唐突,春阳印在他的脸庞, 更觉仙气邈邈。
好一个画中仙。
“嘶!”
裴泽!
苏宓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还未清醒身子就迅速坐了起来直接缩在了墙角, 背脊传来墙壁的丝丝凉意, 苏宓紧紧抿着唇,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惊惧又防备的看着裴泽。
裴泽怎么会在里!
裴泽完美的微笑在看到苏宓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嘴唇微抿, 眸中暖意也褪去,看着苏宓苍白的脸,惊惧到瞳孔都有些涣散的眼,裴泽很确定,她认识自己。所以,那个猜测是成立的,她知道自己,皇上知道,唯独自己忘了。
那现在要怎么做?
看着苏宓的眼,裴泽有些茫然,她怕成这样,自己一开口,她大约要晕过去了。
三日未进食,哪怕裴泽一直吩咐人喂她参汤,苏宓的气色还是眼见的褪了下去,整张脸除了眉目依旧黛色,唇亦跟脸色一般白了,风一吹怕都要散了。裴泽垂首敛眉,半响后出声,“裴霖。”
裴霖应声入内,一直垂着眼没有看苏宓。
这个妖女,祸害了公子,自己才不要看她!
苏宓却看向了裴霖,怎么是他,跟在裴泽身边最得他心的,不是裴岑吗?裴泽余光始终看着苏宓,见她疑惑,她对自己害怕,对裴霖是疑惑却并无害怕,为什么?为什么要疑惑?裴泽眼一顿,想到了有些事情。
再看苏宓,她还在看着裴霖。
裴泽定定看着苏宓,口却对裴霖道:“让琴无给她准备些吃食。”这话一出,裴霖不解的看着裴泽,琴无不是已经被你配了小厮了吗。而且她也不在这里阿?
苏宓听到琴无这个名字,紧抿都唇都颤抖了起来。裴泽身边有琴棋书画四个侍女,琴无为四女之首,也是四个中唯一被裴泽收进房的,虽还没过明路,等将来裴泽妻子进门,她的妾位是跑不了的。
琴无深得裴泽真传。
身为裴泽的贴身大婢女,偌大个裴家,就连裴老夫人房中的婢女都对她隐隐讨好,比不受宠的庶子还要像主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见谁都是三分笑,连马房的低等小厮她都是如此,一点都不跋扈,裴家上下没一个说不好的。
苏宓初进裴府就是琴无带的,那时候苏宓只觉她真好,像个知心大姐姐。
可就是这个知心大姐姐,让苏宓在裴府中走过的路愈发的艰难,走哪都有人刁难欺辱,苏宓也是离开裴府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琴无的手笔!
裴泽一直看着苏宓,没有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见她果然更怕,心里却无一丝的欢喜,又明又沉,手早已握成拳,双颊微微紧绷,缓缓道:“再让李嬷嬷进来伺候她梳洗。”
裴霖诧异看着裴泽。
公子疯了罢?
李嬷嬷不是早就被打发出府了吗!
裴泽哪里顾得上裴霖的想法,只看苏宓,苏宓骤然听到李嬷嬷这三个字,整个人惊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这个李嬷嬷,裴泽的奶嬷嬷,自己进府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喝了一碗汤,说是补身子的,其实是绝子汤!
入府的第一天,都没见过她,她就喂自己喝了绝子汤!
就因为自己生的好,就因为自己是裴泽从外面带进来的,她初见面就要绝了后患,说裴泽是天上的明月,高洁无雅,日后定要娶京中贵女的,主母没进门就出庶子这样的丑闻绝对不能发生在裴泽身上!
世上怎会有这样狠心的老人,仅仅一个猜测就决定了旁人的一生,那时自己初进府,根本就没和裴泽发生过什么!
想到自己知道再不能有孩子,想到自己那几年看着别人孩子的羡慕,苏宓只觉悲从中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细细的落泪。裴霖一直看着裴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见裴泽盯着那个妖女,眸中亦是悲伤。
裴霖不由地也看向苏宓。
却见她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腿间,身子微抖,并不能看见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她细长的柳眉,悲坳的拧成一团,侧耳,似乎能听见她小小的呜咽声。
裴霖见过许多人哭。
贵女也见过。
不管是嚎啕大哭还是梨花带雨,裴霖见过许多,可没一个像她这般,声音小的细不可闻却哭到了人的心坎上去,让人恨不得替她受了这委屈才是。裴霖几乎是无意识的就想上前,身子刚动神智就醒了。
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也被这个妖女给迷1惑了!
裴霖胆战心惊的忙移开视线,却是一顿,公子呢?坐在床边的裴泽早已没了踪影,裴霖扫了一圈没看到人,忙退出了屋子,却在门外拐角处的廊下看到了垂首皱眉的裴泽,快步上前,疑惑道:“公子?”
裴泽回神,却不看裴霖,紧皱的眉眼隐隐暗暗。
声音有些沉。
“你去给她准备吃食。”
火都快烧过来了还想着她吃东西呢?果然是个妖女!这几天裴霖劝的口水都干了裴泽还是一意孤行,裴霖已不想再劝,郁闷的应了,转身,裴泽又道:“清淡些,菜不可放葱,汤要先去了油。”
裴霖:……
果然是妖女!
这种下意识知道她习惯的话裴泽已经见怪不怪了,裴霖去后,裴泽再次垂首,春阳再暖也照不进他冰冷的心了。猜测是真的,她和自己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对自己很熟悉,而自己提了琴无提了李嬷嬷时她的害怕,也很好的解释了前段时间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把身边亲近人都发配了出去。
苏宓哭的细碎,稍稍隔远些就听不到了,可裴泽站在廊下,耳边依旧萦绕着她的悲泣,一声又一声,那些落入锦被无影踪的泪似乎全都变成坚石砸在了自己身上,又钝又疼,脸颊紧了又紧。
李嬷嬷对你做了什么,你哭的那样伤心。
裴泽有些后悔,把她打发出府好像还便宜她了。
牙刚紧却换上了苦笑,你再把李嬷嬷如何,她就能痛快了吗?你没看到,比起李嬷嬷,她更怕你么?惊惧的脸色全白,裴泽,她最怕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