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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死死盯着打开的铁门,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一时做不出回应。安知灵便又耐心地问了一遍:“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里头的人过了好一会儿瑟缩着朝外边挪了一点儿,确定没有危险似的,终于推开堆在身上的破布衣裳,从里头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瘦骨嶙峋,一双眼睛大而黑,看得出是个清秀的姑娘。她出来之后,将两人上下望了一遍,又飞快地将目光垂下,终于挤出两个字来。
安知灵半天才听出来她说的什么:“你叫莺莺?”
女孩胆怯地点点头。
安知灵一只手还搭在铁门上,等她出来了又往里头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这地方还有没有别人,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们来找人,不过想找的人好像不在这里,现在正要出去。”
“找谁?”
“蒋梦蕊,听过这个名字吗?”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那就是这里之前确实关过许多人了。安知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谢敛一眼,不等她说什么,那女孩又很急切地问道:“那……我们能先出去吗……我,我知道从哪儿出去……”
荒草故人十九
“这儿还有别的路口?”安知灵有些意外。
女孩点点头,不知是因为很快就能出去的激动还是因为终于确认这两人确实不是什么坏人的原因,她大着胆子走到了前面替他们领路:“有,有的!就在——就在那后面。”
“我……我看见他们从那里出去过。”她打了个寒颤,全身瑟缩了一下。
安知灵见状没有多问,只朝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牢房的西面有个刑具架,旁边确实有个暗门。莺莺走上前,想要伸手去推门,被安知灵拦了下来:“让他来吧,你推不动。”
女孩惴惴地看着她身后高大的男人,谢敛沉默地上前,果然很快就将暗门推开了一道缝。安知灵示意她先出去,紧接着两人便也跟着从门后出来。
这后头又是一条长长的地道,是条向上的坡道,应当确实能通往外头。莺莺眼神一亮,连带着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都显得生动了些。安知灵打量了她一眼,才闲话家常一般开口道:“你从哪儿来的?出去后可要我们送你回家?”
“当、当真吗?”女孩听了这话目光雀跃地望着她,结结巴巴道,“我是说,好,多谢你们!你们真是……”
安知灵笑着摆摆手:“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莺莺低着头,最初那一阵激动过去之后,说话终于顺畅了一些:“我家在董山村,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就让我跟着同乡的一个大哥来镇上找份活计,最好能去大户人家当个下人,给家里挣点钱。结果路上我跟那个大哥走散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这多半便是被人卖了。
安知灵又问:“你刚才说与你关在一起的还有其他人?”
“恩。”
“都是什么人?”
“大多是和我一般大的姑娘,还有些、还有些是青楼里染了病的……”
安知灵垂着眼轻声问:“那后来她们都去哪儿了?”
莺莺眨了眨眼,目光一时空洞起来,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安知灵瞧着她这副情状自然也猜到了那群女孩的下场,一时通道中重新安静了下来,只余着几人的脚步声在这地底传来一阵回声。
“他们既然将你们抓来,为何又将人杀了?”
莺莺摇摇头:“我记不清了,我那时候……那时候太害怕,只记得、只记得他们抬着尸体……从门后出去。”说到后来,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这么近的距离里,安知灵甚至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好像随时都会被这种恐惧扼死在这条还未来得及看见天日的通道里。
“他们给人灌药,我听她们哭叫得厉害,怎么没人听见哪……声音那么大,怎么就没人听见哪……”
她哆哆嗦嗦的,指甲抠进肉里,终于迈不动步子似的停了下来,掩面痛哭。
谢敛背对着二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安知灵蹲下来,柔声道:“听见了,已经听见了。”
她呜呜哭了许久,另外两人也并不催促。只等她终于平缓了情绪,重新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袖口胡乱抹了把脸,才又接着往前。
安知灵路上又随口问了几句什么,她来这儿的时间不长,也不过是几天前刚刚叫人绑来这里的,知道的事情不多,但听她描述,来这儿的多半是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惦记的市井中人,这样看来那几个九宗的弟子与徐少君的妻子应当不在其中。
三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隐隐看见了尽头。那儿有座小石阶,上头盖着一块板子,也不知出去到底通向何处。
莺莺神情隐隐激动起来,安知灵看她一眼:“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回家看看。”她咬着嘴
', ' ')('唇,又摇摇头,拿袖子将脸擦了一擦,“或者先……先想个法子在外头找份活干,攒点银子带回去。我娘说不定就不会再赶我出来了。”
谢敛踩着石阶推开头上的木板,,第一个从地底下出去。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他在上头说:“上来吧,没人。”
莺莺转头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踩上了石阶,她从地底下钻出去,终于一脚踏上了地面,呼吸到外头久违的空气。这似乎是哪个废弃寺院的后山,周围种满了松柏,遮天蔽日,便是这样的夏日里也阴阴凉凉,毫无暑意。
寒鸦停在枝丫上,叫这几个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人吓得扑棱了几下翅膀,发出一阵渗人的鸣叫。女孩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四周,她大概想不到出来之后会是这个景象。
安知灵跟着从她后头出来,谢敛弯下腰拉了她一把。她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惊讶,又很快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前面女孩的背影上。
只见女孩转过头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挂满了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但眼睛依然努力圆睁着,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松树走去。
树下的土松松软软的,显然刚被人翻动过,土层下露出一块破旧的布料和几根手指头,瘦骨嶙峋的像是只在骨头上包了一层皮。安知灵看见她失了力似的缓缓跪了下去,抖着手想将土刨开来,但又好似在害怕什么,竟是半晌没能将手放下去。
安知灵走上前替她将土拂开,露出下面一张沾满了尘土的面容,和眼前这张脸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女孩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死状凄厉,像是死前叫人放干了身上的血,只余下一层皮贴在一具骷髅上,显然是叫人虐杀致死。以至于在最后那一瞬间,她双目紧闭,嘴唇紧抿,惶惶然的如同死在一场噩梦里。
跪在尸体旁的“人”,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土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像是个突然间被人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该身往何去。她张开嘴,将头磕在土上,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谢敛自然是听不见这声悲鸣的,他只站在树下,望着这空荡荡的乱葬岗和单膝跪在尸体旁许久没有站起来的人,过了许久才问:“她走了?”
“恩。”
这地方一时间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树上的寒鸦已经重新捡枝停了下来,虎视眈眈地望着这两个闯入领地的人,不耐烦地啄了啄翅膀。
她站起来,因为单膝跪了太久,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一旁的人及时伸手扶住。
外头日头正大,风过松林,却无端带来一丝凉意,风中似有低泣,像在对着松涛耳语。
这地方离无人居确实已经不远了,二人从那破庙后头的乱葬岗出来,到附近的集市上雇了一辆马车往小杜山去。
赵婉婉坐在庭中,百无聊赖地拨着放在桌上的一盆花木唉声叹气。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推门的动静,忙站了起来,回头一看,瞬间松了口气,急急地迎了上去:“你们可算——从哪儿沾来的这一身灰?”她刚一开口就目瞪口呆的转了个调。
这两个人出门的时候背了个小包袱,如今回来却是两手空空,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身土灰,虽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但跟被人绑架过没什么分别。
安知灵显然不欲多谈,只摆了摆手,随口问道:“这两天可有什么事情?”
她这一问,赵婉婉才想起正事,忙从屋里取了一份请帖出来交到她手上:“你们昨天刚走,后脚南乡主就派人送了这个过来。”
安知灵打开一看,意料之中似的,冷笑了一声。赵婉婉在旁疑惑道:“南乡主五十岁生辰怎么会想到请你?”
安知灵讥笑道:“请我怎么了?我现在暂代无人居居主的位置,请我过去天经地义。”
赵婉婉被她这股舍我其谁的气势短暂地震慑了一下,安知灵随手将那请帖给了一旁的人,便自顾往屋里走,谢敛站在院中打开一看发现这上头竟也有他的名字。
赵婉婉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你们出去是遇着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赵婉婉又问:“那……找到你们要找的人了没有?”谢敛还是摇头。
赵婉婉愁眉苦脸地瞧着这两个一问三不知的,最后又问:“那这请帖上头为什么还有你的名字?”
这次男子终于没再继续摇头。他将请帖合上,随口道:“应该是北乡主的意思,或许是为了那位花宴姑娘。”
赵婉婉闻言心中一紧:“花宴姑娘还不肯罢休啊?那我看这鸿门宴不去也罢。”
“花宴要给他赔礼道歉抹不开面,司鸿当个中间人搭桥牵线罢了。我当她多有骨气,这也不过几天。”安知灵推开门从屋子里出来,对着赵婉婉催促道,“我去后山搬柴,你去烧点热水。”
她手中提着两个木桶,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谢敛手里:“你去打水,出去几天,厨房怕是连做饭的水都没了。”
谢敛接过木桶,低头又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安知灵
', ' ')('抬头正撞上了,不由挑眉:“怎么了?”
她看上去神色平静,除了有些烦躁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对。谢敛垂下眼,摇摇头,提着水桶顺从地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祝大家新年快乐!
荒草故人二十
夏日天热,谢敛坐在屋里的凉椅上看书时,外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很快便听见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发现赵婉婉提着裙角往他屋里张望了一眼,皱着眉道:“咦,竟也不在你这儿?”
谢敛一手还搭在房门上:“出什么事了?”
赵婉婉摇头:“就是想同你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但没找着阿湛,就来你这儿看看。”
“她出去了?”谢敛一顿,午间用饭的时候似乎就没见她人,“或许是去了无人居。”
“不会吧,”赵婉婉一愣,“我昨儿还听她说居主这几日似乎有意避着她,她这两天去了几趟无人居,都没见着人。茶馆也有人说这一阵乡里的事情都是栉风使在打理。”
这事情,谢敛倒是第一回 听说,赵婉婉见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担心这些事情或许是安知灵有意瞒着他的,如今却叫自己在他面前尽数说了出来,不免惴惴,忙搪塞道:“不过南乡那边寿宴将近,乡中近来兵荒马乱,或许有些事情我也不大知道的。恩……总之,我这就走啦,麻烦等阿湛回来,你与她说一声吧。”
“等等。”
赵婉婉回过头,却见谢敛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你知道她平常会去哪里?”
荒草乡临近楚桦江,其中河网密布,乡中不乏许多替人摆渡的船工,不过与雾江上那些渔民不同,此地的船工多半只做短途的摆渡,且多数并不以此为生,只在空闲时坐在家门口的乌篷船里,若有生意便捎上一程,因此临近河道的人家,几乎家家门前系着一条小船,平日里便那么停靠在河牙旁。
小杜山旁的东郊河虽也是这乡中主河道的一段,但因为地势偏僻,少有人来,河岸旁则显得空旷得多,一片荒草小径后,前后左右只有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系着一条破旧的小船。
船篷里躺着一个人,斗笠盖着脸,左脚架在右腿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在船中乘凉。一旁树中蝉鸣一声长似一声,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有人踩着码头的老木板,走近了蹲下来低声询问道:“开船吗?”
斗笠下的人摆摆手,四周静了片刻,原以为这便该清净了,不想过了一会儿,那人又问:“什么时候开?”
没成想竟是个格外有恒心的,船上的人轻轻“啧”了一声,抬手终于将盖在脸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刚一睁开眼,正好边对上了头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船上的人愣了一愣,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赵婉婉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谢敛不应声,却问:“你这样一趟多少银子?”
“看你去哪儿。”安知灵大概脑子还迷糊,竟也跟着他老老实实地答了。
岸上的人站起身,安知灵还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就觉得船剧烈地晃了晃,紧接着便看他抖了抖衣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你平时划船会去哪儿?”
“不去哪儿,”安知灵下意识道,“有时候沿着河道绕镇子走一圈。”
谢敛点点头:“那走吧。”半天没见她动作,还有些催促似的看了她一眼。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安知灵终于放弃似的站起身,走到船尾,一边嘱咐道:“你把身后的船绳解开。”
这船实在不大,顶多不过载两个人罢了。谢敛回过身就能够着船绳,等他转回来后,二人对坐着,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摇桨的声音,水流拍打在木桨上,小船便缓缓地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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