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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兰捂着伤处坐在地上,望着这从天而降的人,被这眼前的变故弄得应接不暇,怀疑自己还在塔中,不过陷入了另一重幻境。
谢敛却已冷冷开口道:“刚在塔中刺那一剑的也是你?”
对方并不应声,只抬手起了一个剑招,显然不想再多废话。林中万籁俱寂,一时间静得好似只能听见风掠过竹叶的声音,塔上铃音轻响,有人已上了塔尖。
西北有高楼三十
坐在大小洞天之外的青越翛然间睁开了眼,他眉心一动还未说话,耳边已传来弟子急传。
“掌门,掌门不好了!”山脚下的竹楼外流过一条小溪,两个弟子搀扶着一个玄宗弟子急急忙忙一路小跑着上了竹楼,还未进门声音已传了进来。
屋中诸位长老心头不约而同地一跳,只见那玄宗弟子一进门就跪在堂下,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喘了两大口气才断断续续禀告道:“季涉……季涉师兄他……”
陶玉山心中一沉,不等三清发话先已站了起来急问道:“季涉又怎么了?”
唤作魏默的弟子神色苍白只盯着座上的青越,颤声道:“季涉师兄……进了小凌霄!”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咔擦”一声茶具落地碎裂时发出的轻响,屋中诸人还来不及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只见一个人影闪过,青越已离开了竹楼,直奔大小洞天而去。
安知灵挟持着方旧酩进了高塔,便将他颈边的匕首收了回来。方旧酩揉了揉脖子,他左边身子依然发麻几乎没有力气,指尖冰冷只感觉一股寒气自脚下蔓延上来,很快就要游遍全身。
“你对我用的什么?”
“化水针。”安知灵率先往二楼走去,“放心吧,跟着我上来,死不了。”
化水针含有剧毒,但只对修习法术的术士起效用,修为越深毒性越高,对于不通法术的寻常人而言,不过只能叫人一时手脚发麻失了内力而已,但她暂时不准备告诉对方这点。
方旧酩是个很能想得开的人,到了这个境地似乎也并没有叫他为难,毕竟事到如今,该着急的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眼前的人才对。
“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进来?”他跟在安知灵身后,不紧不慢道,“无咎既然已经知道是你挟持了我,带我进来反而多了一个累赘。”
安知灵不答话,又听他絮絮地说:“是你故意接近季师弟让他进小凌霄的?他既然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跟进来?”
“这么说来,山下夜阎王果然也是你了?”他扶着木梯,“不过我很好奇,那个与你一块的人到底是谁?不会当真是季师弟吧?”
“你话太多了。”安知灵有点头疼带他进来这个决定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扶梯踏上二楼,再一抬头,眼前果然已经换了天地。
只见二楼中央两座木棺,头顶白绫高悬,地上洒了一地黄纸,木棺后放着牌位,上头的字迹隐在袅袅青烟后。
两人皆是一愣,无论是谁乍一看见这种情景都会感觉毛骨悚然。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哭声,二人转头一看,发现身后上来的木梯已经消失不见,两人不知何时置身于灵堂之内,身后是一块大院,外头跪满了奴仆,大概是这家死了主人,正在哭丧。
灵堂外正中央跪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女孩大概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十分沉稳,小的男孩只有六七岁,跟着跪在一旁,脸上虽有泪痕但却一脸隐忍,只是紧咬着牙关低着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向对方看去,显然都以为这幻境是因对方而生。幻境之所以令人恐惧往往是因为投射了人内心的痛苦,佛家讲世间八苦:生 、老 、病 、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人困于苦厄,有人耽于玩乐皆是身入幻境难以摆脱的理由。
方旧酩望了眼对方同样一脸茫然的神色,便知这幻境皆不是因他二人而生,可是他二人踏入此境,为何会出现他人的困苦?
安知灵却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时间心念如闪电:“谢敛……”
“你说什么?”方旧酩大惊,他转身往灵堂外走了几步,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那跪在堂外的男孩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他此时年岁尚小,五官也还未完全长开,身上这种阴郁气质更是十分陌生,但这轮廓样貌确确实实与当年初拜入山中的谢敛一模一样。
安知灵往里走进了几步,终于看清了棺木后面牌位上的字迹,上面分明写着:先父谢陵,先母谢郑氏之位。
此时眼前场景一换,又到了冬日飘雪的街角,还是刚刚那个半大的姑娘,牵着男孩的手。他们二人走到一座高门大户的人家门口,姑娘松开弟弟的手上前叩门,一个仆妇出来应门,只开了一道小缝,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又“嘭”地一声将门合上。
姑娘在门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男孩上前重新牵住了姐姐的手,姑娘转过头来低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个笑来,也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他。两人静寂无声地在雪中站了一会儿,又朝下一个路口走去。
安知灵与方旧酩站在空无
', ' ')('一人的街口,望着他二人的身影在冬日的雪中渐渐消失不见,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说话。
安知灵从不知他幼时有过这样一段过往,她一直以为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所以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从不知他也有过这种时候。
“走吧,”她说,“先从这儿出去。”
方旧酩跟在她身后,这地方四野茫茫也不知她是怎么认得的方向,两人在街角走了一圈,竟又绕回了最开始那个挂着白绫的院落,只是这回院中杂草丛生,显然已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院中负手站着一个少年,他看上去已有十三、四岁,身量高且瘦,一身熟悉的黑衣暗纹的衣裳,他们两人站在院中,看他转过身来,果然与如今的谢敛已有了七八分像。
安知灵见他转身走了过来,目光却落在了他们身后,那地方并排停着两座棺材,上面已落了厚厚一层灰。少年将手放在棺板上,目光不见悲喜。
方旧酩不解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谢师弟的幻境中?”
安知灵叹了口气:“我对他用过分魄,这幻境应当是将我与他错认了。”
方旧酩问:“那如今要怎么出去?”
“幻境通常不伤人,只会将你困在其中难以寻到出口。”安知灵望着那院中抚棺的少年,迟疑道,“你可知道他幼年时的事情?”
方旧酩犹豫片刻,显然是在犹豫是与她一同困在这儿等人来救的好,还是先跟着她离开这个幻境。
安知灵好像一眼看穿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冷笑一声:“你等得了,不知季涉、尹赐等不等的了。”
方旧酩一顿,终于缓缓开口道:“谢家本是京中的官家,他父亲谢陵是朝中三品。可惜十几年前边关战乱,内廷倾轧,朝中亦不太平,当时高杨两党相争,时任左相的高远忠赢得了皇帝的支持,右相杨永宁一派势力遭到削弱,谢家也是这场党争的牺牲品。谢陵牢狱中服毒自尽,棺材送来那日,谢夫人也一头撞死在棺木上。谢家被抄,随后他姐姐将他送到了山上拜入九宗。
“六年后,新帝登基重新扶持杨永宁,高远忠失势,许多陈年旧事被重新翻了出来,谢家也得到了平反。圣上追封谢陵为忠肃公,追封谢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归还谢家宅邸,重修二人陵墓。”
安知灵喃喃道:“六年之后的平反对他来说还是来得太迟。”
方旧酩负手望着那两座棺木,开口道:“但总算还是来了。”
但他被困在了那个冬天,那个漫天飞雪的长安城里。安知灵觉得有些后悔,即使是在谢敛心魔所生的幻境中,她依然感觉到自己对他产生的冒犯。这本应该是他轻易不愿与人提起的过往,却以这种方式□□裸地叫她闯了进来。
“我们走。”她长吐出一口气,目光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方旧酩转过头来看她:“怎么出去?”
安知灵不答,却直直地朝着庭院中那个黑衣的少年走去。方旧酩落在她身后几步之初,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对方身边,从他身侧一把夺下了他的佩剑。
他们本应是不被看见的虚体,但她靠近谢敛夺下他的剑后,竟一瞬间有了实体,叫那庭院中的少年也大吃了一惊,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是从哪儿——”
安知灵不等他问完,便厉声问道:“你看一眼这四周,这院子里为什么会停着你父母的棺木?”
她像是一语道破梦中人的画外之音,少年仓皇而茫然地转头四望:“这是我家。”
“既是你家,其他人又在何处?”
“他们——”
“哪个他们?”
方旧酩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只觉得她声音不同于往常,隐隐有悲鸣之音,每一字落下如金石撞钟,叫听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安知灵忽然将夺来的剑抽了出来,只听“铮”的一声,黑衣的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抬手朝着那眼前的棺木狠狠劈了下去!
“住手!”莫说少年就连方旧酩也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谢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夺剑,但他哪里来得及,也不知道她哪里来得力气,那一剑落下瞬间就将棺板上劈出个洞来。谢敛眼睛霎时间就红了,若不是在幻境中,方旧酩毫不意外他接着就会将她千刀万剐。
安知灵却丝毫没有叫他这副模样吓住,她手上握剑转身指着他的喉咙,眼里的凶色简直不遑多让:“你看看这棺材里面躺的究竟是谁?”
少年闻言下意识地转头朝那劈开了的棺木中看去,只见里头露出一张孩童的脸——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直愣愣地往着棺中那脸色青紫显然已死去多时的孩子,竟不自觉后退着踉跄了半步。
方旧酩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上来握住了她拿剑的手,冷冷道:“你干什么?”
她胸口起伏显然也并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镇定,只死死盯着那少年,用力挣开了方旧酩的钳制。她将手上的长剑“叮”地一声随手扔在地上,不等她开口,只见眼前的景象迅速
', ' ')('地坍塌,天地崩陷,再一睁眼,已回到了人间。
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摆着香炉,上头点着青烟,已燃了一半。耳边万籁俱寂,能听见塔外隐隐传来蝉鸣。
安知灵将桌案上燃着的香从香炉中拔了出来,在桌上摁灭。这儿二楼的摆设并不如一楼空旷一览无余,只见重重布幔垂挂在地,不知个中又有多少个世间。
方旧酩靠着墙壁坐了下来,这木梯不过短短二十阶,他却恍惚感觉已经在尘世间历经了几许光阴,空旷的塔楼里静谧无声,如同只有他们二人,亦或是他们并未离开,只是从上一个幻境踏入了一个新的幻境而已。
“你怎么知道要去劈开那个棺材?”他问。
安知灵从案台边走过来,淡淡道:“幻境因人心魔所生自然最知道人的软肋,你憎恶什么就忍耐什么,你心爱什么便打破什么,不要叫它如意它便困不住你。”
她微微一顿,又道:“何况,那是谢敛的心魔,不是我的。”
方旧酩单手放在膝盖上竟还能笑得出来:“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运气了?”
安知灵不答话,只低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能往上走吗?”
方旧酩沉默了一会儿:“再往上是什么?”
“我不知道。”安知灵往上抬头看了一眼,“或许会有我的心魔,或许是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告诉他眼前放着什么东西一般。
二人又往三楼走,还没上得了阶梯,就听上面传来细微的响声。二人脚步一顿,正以为又是哪一重幻境,却见三楼靠墙的地方坐着一个身穿藕色长衫的男子。他听见楼下的动静也正抬头,恰好对上了他们的目光:“方师兄,安姑娘?”
方旧酩吃了一惊,倒是安知灵见了他脸上神色未动,好似早在意料之中。
尹赐胸口中剑,他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血已经止住了,但嘴唇发白,看上去还很糟糕,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方旧酩上前查看他的伤口,靠墙坐卧在那儿的人触手温热,确实不是幻境中的虚像。
安知灵看了眼三楼的陈设,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打斗,原先设下的禁咒已被破坏:“季涉已经上去了?”
尹赐神情难看地点点头,安知灵抬步朝四楼走去,只对方旧酩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照看等其他人来。”
“等等!”方旧酩却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知灵却没有与他解释的心思,头也不回的就往四楼的台阶走去。
西北有高楼三十一
冯兰坐在塔下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十分心焦。
谢敛显然是有意将那人往树林中引,一来大概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来或许是想弄出些动静好吸引这附近的其他人过来。对方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意图,但似乎也并不想他靠近石塔,两人这样一退一进不过一会儿功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谢敛与那人过了三十招上下,忽然起手将他的剑锋向下一压,两剑相击两股内力相撞,二人都被冲撞开来退了几步。
那带着恶鬼面具的人似乎原本就有内伤在身,站住了身子之后不禁伸手捂住胸口,提剑又要来刺,谢敛却是站稳了身子忽然道:“你藏着招式还想赢我吗?”
那“恶鬼”动作一滞,谢敛面无表情道:“你明知我有意引你来这儿,还是跟了过来,原本就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事到如今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对方执剑的手垂下来,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看到对方面具下面容的那一刻,谢敛的眼神还是微微一黯:“为什么?”
早先安知灵拿匕首挟持了方旧酩时他没有问为什么,如今看见面具下那张面容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一句为什么。
“为了赢你。”宋子阳随手将手上的面具扔在了地上。
谢敛冷声道:“借用别派内功强行冲破经脉,以逆行倒施走火入魔的法子来提高自身内力,也是为了赢我?”
宋子阳沉默片刻:“不这样我赢不了你。”
谢敛听见这句话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为了赢我你勾结外人残害同门,甚至对山下手无寸铁的妇孺动手?”
宋子阳全身一震,脸色煞白,谢敛死死地盯着他,但多了许久他却依然没有辩驳,只是凄声自嘲道:“你懂什么,你这二十年来众星捧月,人人都说你是这山上最有天资的弟子,掌门传你四时剑,卫嘉玉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你何曾体会过技不如人,十几年来日复一日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赢了我对你而言当真这么重要?”谢敛冷声道,“重要到能叫你连为什么执剑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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