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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绮脸色微微一变,便是霍正天的脸色也是一变。
她虽知道霍芷也是那个永远不会叫她称心如意的变数,却也料不到她的决意到底能不能撼动霍家这根深蒂固的大树。霍芷对霍家没有顾念,就算有,在得知她的父兄将她母亲出卖换得自己平安的那一瞬间,那点唯一的顾念也早就没有了。
但还好,霍英死了,霍思远死了,霍芷——很快也要死了。
堂中诸人见霍芷忽然拔剑上前,罗绮面皮动了一动,眼底一抹狠厉,果然只见周围众人大惊之下还未来得及阻拦,她身形已是一顿,又忽然委顿了下去。长剑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回响,董寄孤终于放开了手下制住的妇人,上前一把扶住了昏迷的女子。
“大小姐!”
人群分开两边,给他们让开了路。罗绮终于失力跌坐在地上,唇边泛开了一抹冷笑。
霍芷的院子静悄悄的,昏睡中的人眉头还微微蹙着。自打到了霍家堡,在岑源的记忆中,似乎是 十七
窗边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刚冒出一个头发尖,就被站在窗口的人拿书敲了脑袋。
“哎呦!”安知灵捂着头顶,小声地叫唤了一声,抬起头就看见黑衣束发的男子在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安知灵踮着脚扒在窗边,小声地问。
谢敛不答反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安知灵偷偷地往屋子里看,屏风后面露出一个剪影,看身形像是岑源。她又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想找的人,才轻声说:“我找董堂主,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谢敛目光居高临下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安知灵心口发毛:“……怎么了?”
“昨晚……”他刚起了个头,董寄孤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安知灵眼睛一亮,冲里面挥挥手。
董寄孤走过来:“是后山出了什么事?”
安知灵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不是,是之前入谱牒的事情,李叔让我拿来请您过目。”
董寄孤伸手接了过来:“李叔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话说完,窗前的人却还没有要走的样子。
“李叔还托你有什么交代?”
安知灵挠了挠头:“有几句话,怕得耽误你一些功夫。”
“我去里屋看看师兄。”谢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里回避。
岑源坐在窗边执笔写字,见到他便开口问:“前院如何了?”谢敛坐下来,言简意赅道:“他们准备将罗绮送走。”
岑源叹了口气:“他们难道当真要……”
谢敛不应声,只是看着尚在昏迷中的人,问道:“她如何了?”
岑源皱眉道:“脉象有些古怪,除了百草散之外,她像是还中了别的毒。”
“能解吗?”
“百草散无药可解,另一种毒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岑源低头看了眼刚开的方子,又想起刚刚在堂上的事情,“霍小姐怎么会知道我们昨晚上山去过霍夫人的墓地?”
“她早就想找个借口开棺了。”谢敛淡淡道,“这次是我们大意,倒做了她手中的快刀。”
“若罗绮确实是骆琪雅那也算不得什么,霍小姐今日说得也不算谎话。”岑源摇摇头,又问 “你知道他们要将她送去哪儿吗?”
谢敛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我大概有个猜测。”
大佛寺二更就已熄了烛火,除了大殿上还燃着的长明灯,这寺里只有一间小小的客舍里,还点着灯。
今晚似乎格外安静,静得连虫鸣都弱了,只听见屋里有木鱼声,“咚、咚、咚”的响。案上灯影如豆,因为灯油将尽的缘故,明明灭灭,光线暗淡了许多。终于佛珠不知绕到第几匝的时候,木鱼声停了下来,跪在案前的妇人站起身,给案上的灯添了灯油。
屋内一时间亮堂起来,有一瞬间的晃眼,随即没掩紧的窗户“吱呀”轻响,屋外吹进一阵风,烛火“噗”的一声,便灭了。
妇人在黑暗里晃了晃神,正准备重新点上的火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颈一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猛地转过身,往一旁避开,紧接着就看见一道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
“来人!”
大惊之下,她撞开了案台,屋子里“嘭”的一声巨响,但是屋外依旧静悄悄的,显然门口的守卫已经中了暗算。
身后的人一击不中,又猛地向前扑来,罗绮武功多年前就已被废,只凭着直觉在屋内仓皇间左躲右避了几回,终于被黑暗中侵上前的人一掌拍到了窗边。
来人气势汹汹,几乎招招都是直取人性命的杀招,这当胸一掌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却也叫她立时就吐出一口血来,再没了闪避的力气,委顿在窗边。
她一手扶着窗柩,勉力站着,抬头看着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月色借着窗扉,疏疏漏进一束,映出来人半张脸庞。罗绮捂着胸口的手指一紧,随即又松了下来:“是你?我早该料到。”
来人轻笑一声:“
', ' ')('你这样满手血腥的人,佛祖也收吗?”她露出身后闪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罗绮面色一紧,颤抖着声音高呼道:“等等,你——你就不想知道她死前说了什么?!”
匕首的落势一顿,罗绮瞅准的机会,立即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人一推,便往屋外跑。对方发现中计,大怒之下,很快折身回来,伸手拉住她的衣领,便将她甩在了地上,这一回再不犹豫,匕首猛地就朝她的胸口落下。
罗绮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眼看着那匕首在她胸口一寸间,突然停了下来。
屋里“嗤”的一声轻响,烛火又亮了起来,房间大亮。
这突如其来的光线,亮得人忍不住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站着的已成了两个人。
谢敛从身后握住了对方还举在半空中的手,从她手上取下了未落的匕首,声音不澜不惊:“好了霍小姐,到此为止。”
霍芷被他从身后制住了身形,使不出半分力气,恨恨地冷哼了一声。
罗绮这时候才感觉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胸口这会儿忽冷忽热,霍芷刚刚那一掌怕是伤到了肺腑。
谢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罗夫人若是还能站起来,还是自己挪挪地方吧,外头此刻就算有人,想来也是听不见的。”他说完,又看了眼被他制住的霍芷,伸手飞快封住了她身上两处大穴:“霍小姐什么时候醒的?”
霍芷轻嗤一声:“谢公子既是九宗的人,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谢敛轻描淡写道:“堂上请我出来指认罗夫人的时候,霍小姐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霍芷气结,“这闲事谢公子是管定了?”
谢敛淡淡道:“骆琪雅不能死在这里。”
“她该死在哪儿?”霍芷低声道,“论理说,她早该死在二十年前,但她没死,我娘死了;她该死在今日的白虎堂里,她还是没死,我却要死了……”
她忽然间轻笑起来,目光猛地一抬,死盯着挪到了座椅上的妇人:“无论如何,她今天必须死在这儿,否则我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我娘!”
大概是她眼中杀意太盛,罗绮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生怕谢敛被她说动,攀附着上前拉住了谢敛的衣袖:“谢公子救我,若你能救我出去,我愿将百草散的秘方交给九宗!”
霍芷却讥笑道:“好,你现在若拿得出百草散的秘方,我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罗绮听后却面色雪白,盯着霍芷的目光中满是惊疑:“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但你当真能拿得出来吗?”霍芷斜睨着她,“当年金蟾教吞并江南势头正盛,你却忽然叛教,接着又被吴灿华废去了武功,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这世上最后的一瓶百草散,不如就用它来送你上路,也不算辱没了你霍家堡大小姐的身份。’二十年一过,你就忘了当年说过的话了?”
这一回,罗绮的脸色算得上是彻底的惊恐了,她看着霍芷的目光简直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知道的?”霍芷的声音带着丝嘲弄的笑意,如同情人的耳语,“因为她托梦给我,她夜夜来我梦里,对我说她死得有多不甘心。若不能见到你死的那天,她永不能瞑目。”
她盯着座上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的人,嘴角嚼着恶意的微笑。罗绮像是有片刻的失神,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透过她看见了什么。
“所以你杀了霍英,还在霍俊茂他们的酒里下毒?”谢敛冷冷道。
霍芷哼笑一声:“谢公子的意思是我给自己下毒?”
谢敛不理会她的嘲弄:“百草散的方子早已遗失了,前两次出现的百草散,应该都是从霍夫人的尸骨上收集来的粉末。再厉害的毒药,隔了二十年,也早就没了毒性,何况是从尸骨上采集来的,只不过唬唬人罢了。你们一开始的打算也是想以百草散为幌子引发恐慌,所以,前两次并没有人真正因为百草散而死。”
“但我身上确实验出了百草散。”霍芷冷笑道。
“霍英身上有百草散不代表他就是中百草散死的。你下了两种毒,另一种才是致命的毒药。你本可以再稳健一点,但你听说霍英想将罗绮送到大佛寺里去,如果再不下手,就很难找到嫁祸她的机会,所以你挑了我师兄发现霍公子房里百草散的机会下手。顺便推我们为你做了一个见证。”
“谢公子反应得真快。”霍芷轻嗤道。
谢敛低声道:“但不知霍公子合眼时,又知道多少。”
听见霍思远的名字,霍芷微微僵硬了身体,罗绮却忽然间激动起来:“你说什么?”
“你本想引得我们将霍公子的死归结到她身上。”谢敛并不看她,依旧紧盯着霍芷道:“但这堡里唯独她却不可能对霍思远下毒。”
霍芷抬起眼问:“为什么?”
谢敛一默:“虎毒不食子。”
屋里静了片刻,霍芷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
', ' ')('夫人既然中了百草散,霍思远就不可能是她的孩子。当时罗绮困在后院,堡中知道她存在的人甚少,她没有机会对内院的霍夫人下毒,那毒是霍夫人马车摔下悬崖的时候,被她灌下去的。何况——”他轻声道,“霍公子若胎里带了百草散之毒,哪怕剂量再小,也活不到今日。这堡里多年带病的,是深居内院的罗夫人。”
谢敛将心中多日来的猜想娓娓道来:“但这件事情却没什么人知道,金蟾教既然将百草散的秘方交给她,说明她自身应该知道一些药理,既能认穴,又能识方,堡中替她诊过脉的大夫很少,此事自然也少有人知道。”
罗绮听他道破,倒渐渐镇定了下来,对着霍芷道:“这二十年来,思远始终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才将你看作他唯一的亲人,一心一意的顾念你,依赖你,连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他眼里都及不上你。我能让你活到现在,多半也是看在他的份上。”
“但你哪?你杀了你叔伯,为了引起霍英对我的戒备,又杀了思远,就是为了找到机会,杀了霍英。为了嫁祸于我,甚至不惜自己服了百草散。你把毒下在了哪儿?指甲缝里吗?”罗绮冷笑道,“你倒是一点没有学到你娘那蠢笨可欺的性子,反而像极了你爹当年那股断腕求生的狠劲。”
听她提到母亲,霍芷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罗绮却像为着故意激怒她似的,说得越发得意起来:“那女人懦弱得很,我当着她的面将她孩子扔下悬崖的时候,她也只敢叫一声,我把毒往她嘴里灌的时候,也只一味知道哭。”
霍芷猛地就要往上扑,被身后的人牢牢按住,若是目光能杀人,此刻罗绮怕是已经死了千百次。但她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旁若无人地往下说:“她长得也不如我,又不会武功,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一生荣华富贵,她孩子一出生,就有大好家业等着送到他手里,我的孩子却只能一辈子当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连快病死了都没法找个大夫来看一眼!”
这番话里的信息错综复杂,谢敛有一瞬间的晃神,霍芷察觉了这片刻的空隙,身形一动,猛地往椅子上的女人身上扑去,掌上显然蓄了一击必杀之力。
谢敛未防她突然发难,暗道不好,也紧跟着上前想要挡下这一掌,但已然阻挡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霍芷这一掌在距离罗绮几寸之时,突然间颓了力道,还未击到对方身上,她的身形一顿,却先一步委顿了下来。
此时谢敛身形掠到一半,也是一时间气力不继,踉跄了半步,半跪在了椅子旁。等他再提真气,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竟是半分真气也提不上来。
“你!”
委顿在地的霍芷咬牙抬头道,她恶狠狠地盯着座椅上安然无恙的妇人,几乎要捏碎了指骨,却连这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屋子里染着香,味道接近于寺院里的檀香,但细闻又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寻常,似乎还掺杂了一丝甜腻的气息。
罗绮坐在椅子上,看着脚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人,像是终于回过了神,继而便笑了起来:“你真以为,经过了白天,我还会在屋里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闪现出一丝嘲弄:“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也是多亏了谢公子,毕竟,这香发挥功效得要一段时间。”
十八
“二十年前金蟾教不能奈我何,霍家堡不能奈我何,便是到了今天,你也不能奈我何。我倒是要谢谢你,替我解决了外头的守卫。至于你,不用我动手,过了今晚,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在下面团聚了。”
罗绮弯腰从地上捡起霍芷之前掉落的匕首拿在手上,目光在谢敛身上打了个转,突然轻笑道:“谢公子,你如今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我是不是也留你不得?你一死,九宗势必要找霍家堡算账,到时候再把金蟾教牵扯进去,你们三方纠缠不休,对我也是一桩好事。”
谢敛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她拿着匕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面色不改:“既然如此,罗夫人是不是该让我死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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