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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灵见他神色,就知道他不讨厌这味道,笑着邀功道:“很不错是不是?李叔自己酿的,我替他扫了一天的院子,才分了我这一小瓶。”
谢敛道:“我听说霍小姐大婚,堡里所有人都能上酒席讨一杯喜酒。”
安知灵扁扁嘴:“进过尸房的不行。”
谢敛不应声,倒也不知说什么,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
从塔楼上果然能看见花厅后头的戏台子,距离虽隔得有些远,但还是能听见唱戏的声音。
他们二人坐在栏杆旁,仔细听才发觉唱得是《凤回岐山》,正到了妲己引诱伯邑考不成,将他杀害做成肉糜逼文王食之的片段。台上的老生唱得声泪俱下,台下众人也皆是一片悲戚。
谢敛微微挑眉,倒是少见有人婚礼前一天唱这出的。但一旁的人听得愤愤,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往后听下去不就知道了。”
“不行,我一会儿就得回去。”她转过头来催促,“你快说,不然我今晚要气得睡不着。”
谢敛也转过头,不知怎么的,想她今晚气得睡不着的样子也挺有趣,话在嘴边一骨碌,开口变成了:“正巧我有一件事要托你。”
安知灵还未来得及苦下脸,夜色里他已凑近了过来,安知灵只觉得耳畔一热,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他伸手强按住了肩头。不过几句话后,她就没心思再顾着两人这过于接近的距离了。她挣脱开来,僵硬着脸:“你疯了吗?我可不敢!”
“夜里一个人提着灯笼上山倒敢?”
“那怎么一样?”她争辩道,“霍家是花钱雇了我的。”
“我也可以花钱雇你。”
“那我也不敢。”安知灵一缩脑袋,“这事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
“吴灿华上山那日的事情你就不怕被人知道?”
“你威胁我?”安知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拿别的事情威胁我也就算了,”她咬牙小声说,“这可是你给我出得主意,你那天晚上也在后山——”
“那时候霍家还不确定金蟾教已经到了衡州,不太愿意我插手这件事情。”言下之意,大概是现在愿意了。
安知灵被他这种有恃无恐的厚颜无耻震慑得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谢敛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强人所难:“到时候不需要你动手。”
安知灵道:“你就不怕我偷偷向人告密?”竟然这么信得过自己。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谢敛淡淡道:“如今这堡里只有三个人和半年前的订婚宴没有一点儿关系,你是其中一个。”说着,他又突然问,“你那天见到霍思远时为什么神情古怪?”
那天她跟着霍福在霍思远跟前回复的时候,有过一瞬间的愣神。这事儿过去许久,她本以为没人留意,没想到他居然记到现在想起问她。
安知灵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我第一次见到霍家的主子自然是紧张。”
这借口找得敷衍,谢敛嗤笑一声:“那日见到霍芷你倒镇定。”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大小姐呀。”
安知灵却左右张望,就是不肯正眼看他。她猫儿似的一双眼睛像是盛不住一点儿情绪,黑曜石似的瞳孔在月色下闪烁着几丝慌乱。过了半晌忍不住往旁边瞥一眼,一对上谢敛的目光,
又“咻”的一下闪避了回去,终于落败一般赌气着告饶道:“好吧好吧,反正说出来你也多半不信。”
她叹了口气端正了面色,与他说:“其实我打小和别人就不太一样。”
谢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我打小——能看到点儿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
安知灵低头拿手指拨了拨自己的衣袖,小声道:“鬼怪怨气什么的……” 就这句话像是用了她大半的力气,说完又按捺不住拿眼神瞟了瞟身旁的人。
黑衣的男子坐得已不似刚开始那样直了,他单手支着地,手边上是已经空了的酒瓶子。安知灵疑心他有些醉了,但他目色还十分清明,只是听她说完,苍白的脸色上勾起了一抹笑,让他看上去又不像那么清醒。
“恩,”他低低应了声,“那你在霍思远身上看见什么了?”
他对这事接受的太快,几乎让安知灵疑心他只是随口的敷衍罢了。不过她本来也不指望他能相信,便也不纠结,只含糊道:“没什么,看到些黑气。”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叹了口气,像是很不忍心,“他或许快要死了。”
她说完,塔楼上静了静。
像是过了许久,才听身旁的人有了动静。安知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她一句话似乎将他刚刚生起的那一点儿微末的醉意扰了个干净,伸手用力按了按额头的太阳穴。
“不可能。”他说,“现在的霍家堡最安全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为什么?
安知灵想张口问,但
', ' ')('看了眼他的脸色,还是呐呐道:“恩,我也觉得不至于。”
她重新又将目光落回了戏台上,像终于想起来他们之前在说的事情:“诶,你还没告诉我这戏后来怎么了?”
这么会儿功夫,台上早已不知唱到了哪里。谢敛听了一会儿,轻声道:“伯邑考死后,文王回到封地,不久发兵攻打朝歌。他的弟弟姬发建立起周室,统一了天下。”
“哦。”安知灵应了声。过了许久又听她说,“那他真可怜。最后父亲和弟弟
都封了王,他却死了。”
前一晚的婚宴几乎闹到了后半夜,第二日谢敛晨起时,感觉头晕沉沉的,知道昨晚这是喝得多了。外头不知已是什么时辰,但想来该是不早了。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瞧着放眼这一片张灯结彩满溢的欢庆,在日头底下不自觉地轻轻舒了口气。一切按部就班,到了吉时,新嫁娘出阁,一路鞭炮锣鼓喧天,新郎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袍,骑在马上,迎亲的队伍在城中走了一圈,再回到霍家堡中,这便算是进门了。
之后就是拜堂,三拜礼成之后,新娘被送到后头的新房里,新郎在前头酬客。
谢敛晚间入席时,下意识抬头张望了一眼,霍思远坐在主桌上,董寄孤正坐在他身旁。两人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就见霍思远笑了起来,一双眸子在灯火辉映之下神采奕奕,水润明亮。就连带着面具的青年唇边都带着丝笑,他侧着脸听身旁的人絮絮说话,神情是少见的和煦。
“霍公子倒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我看这堡里任谁说起他都很亲切。”岑源循着他的目光也往那处看,笑着感叹了一句。
这大概和他多年来不见好的病也有关系,毕竟没人会和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过不去。
谢敛心上转了这一个念头,忽然问:“他这两日身子如何?”
“前几日还虚了些,今日大概是霍小姐大婚,看着倒比平时要好。”岑源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谢敛听出几分不对,转头问:“怎么?”
白衣男子顿了顿,过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他最后还是没说。大概是怕有些话说出口,就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这场喜宴摆到二更才算散尽,霍芷作为新嫁娘入了洞房,霍英同霍思远身体有恙,不便久坐,罗绮茹素已久也不过是稍坐了坐,到最后主人家退得倒都比客人要早。
谢敛与岑源坐了不久,也各自回了屋子,等宾客散尽的时候,偌大的府邸终于重新回归于寂静。
也不知到底睡了几个时辰,天蒙蒙亮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慌张的脚步声,生生将他从一晚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唤醒。他扶着额头,感觉两边太阳穴跳得厉害,只听见似乎是外头传来的动静。
他披了件衣服起身,出门随手拉了一个匆匆跑过的下人:“堡里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堡里。”那仆从自然也认得他,不敢怠慢,“是外头,堡外头出了事。”
谢敛等着他往下说。
“那具扔在乱葬岗里的尸体昨天有人殓了!”
十二
吴灿华的尸体在霍家堡的正门外,挂了三天,相安无事。到了霍芷婚礼前夕,被人用草席一裹,扔在了距霍家堡不远的乱葬岗里。霍英派了人暗中盯着,若是有人找到这地方,悄悄将尸体殓了,就立刻回堡里禀报。
这之后,接连几天都没有动静,到了昨天,霍芷大婚那晚,终于有人从乱葬岗,捡走了吴灿华的尸体,同时,拿刀抹了那个看守乱葬岗弟子的脖子。
尸体一早被送到了霍家堡,昨晚散落满地的鞭炮碎屑尚未清扫干净,大早上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阴霾又笼罩了整个霍家堡。
因为这意味着:一,金蟾教确实还在衡州,虽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来得又是谁,为什么之前迟迟没有动静,偏偏挑了霍芷大婚当晚动手;二,来人极有可能是金蟾教大护法——武遗书。
武遗书人称破山刀,当年金蟾教入侵时他坐镇岭南,并未与霍家交过手,但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始终如雷贯耳。
霍英卧病在床,第二次的大堂会是由霍芷主持的。谢敛站在门口听里头争执了半天也没人拿出什么主意,很快就独自一人退了出来。
经过佛堂时,正看见两辆马车停在外头,下人抗着几大箱的东西正往车上搬。霍福从马车后头绕出来,见了是他忙上前行礼。
谢敛状若无意道:“霍总管来送东西?”
霍福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那两辆马车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摆手道:“不是,这是罗夫人准备去城南的大佛寺里住一段时间,正招呼下人搬些日用的东西送去。”
“寺里去?”谢敛略一沉吟,“这是大小姐的意思?”
“是罗夫人自己的意思。”霍福感慨似的,“自打三个月前堡里出事时,罗夫人就动过这个念头。大小姐的订婚宴是夫人着手准备的,结果出了这种事……那时候事情没查清楚,堡主先禁了夫人三个月的足,命她在佛堂诵经。如今虽
', ' ')('还不知道那日酒水里的迷药是谁下的,但多半与金蟾教脱不了干系。正逢大小姐大婚,昨天罗夫人在堡主面前提了要去大佛寺替堡主、少堡主的身体祈福,堡主就答应了。”
谢敛望了那两大车的行李,又问:“罗夫人准备在寺中住多久?”
“这就说不好了……”霍福摸着肚子呵呵笑道,“长则半年,短则一月,好在这大佛寺离霍家堡倒也不远。”
但罗绮到底没有走成,因为下午就传来霍思远病情忽然加重的消息。
安知灵那日下午正在祠堂替人扫落叶,刚扫了一个上午,才将满地的落叶扫成了一堆。午后太阳正好,她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
霍家的祠堂坐落在离后山不远的地方。从大门进去,就是一间供着香火牌位的大殿,院子两边各有两间侧室,其中一间清理出来,专供守祠的下人居住。
屋子里头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精神倒是很好,就是耳朵有点背,见她傻愣愣的在院子中间站着,大着嗓门喊她:“扫完了就休息休息。”
“这叶子怎么办?”安知灵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也大着嗓门问他。
老头瞅了眼堆成小山的落叶:“堆着吧,一会儿去屋里拿两个地瓜点火烤了。”
“诶!”安知灵一听喜滋滋的就扔了扫帚,跑到后头的屋子里翻地瓜去了。
老头走进祠堂转了一圈,出来就看见院子里头那堆叶子已经点了起来:“遮着点烟,别叫外头看见了。”
安知灵嘟嘟囔囔的:“你这儿大半年也没人过来,遮什么呀。”
“呦,”老头倒不着恼,反倒乐了一下,“小丫头胆子倒是日渐肥了。”
安知灵进屋又搬了把小凳子给他,一老一小围着那堆落叶烤地瓜,等看时候差不多了,安知灵听着指挥,找了根木头棍子,从落叶里头把地瓜从里头扒拉出来。在地上滚几圈,上手没那么烫人了,一掰开,里头嫩黄的肉一出来,满院子都是地瓜的香气。
还没等手上的地瓜凉了,她心急火燎地张开嘴咬了口,瞬间被烫的一蹦三尺高。
“哈哈哈哈哈……”坐在边上的老头一阵笑,她还来不及张开嘴说话,眼泪汪汪里,就看见大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有些发着愣地瞧着这院子里的一老一少,手上捧着几本薄薄的册子。
“寄孤来了。”院子里的人熟稔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来。
董寄孤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李叔。”
“也是好久不见你了。”被唤作李叔的老人看了眼他手上的册子,“要准备入谱牒了是不是?”
老头伸手接过了他手上的册子:“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取钥匙。”他说着就往屋子里去了,留下烫出了眼泪的安知灵站在院子里头和这不速之客面面相觑。
“你要喝点水吗?”过了一会儿,才听董寄孤于心不忍地问她。安知灵尴尬地摇摇头,她像要吐舌头,又不太好意思,憋得脸都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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