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何皎皎且未起身,婢女急急来报, 俯身低耳, “娘娘, 苏夫人临盆了。”
苏月霜身份不好透露,何皎皎让底下人都喊她苏夫人便是。
天穹昏昏无光,何皎皎顶着似将掩埋一切的大雪进了密道, 还没走到院子边儿,听得女子凄厉痛呼。
哀嚎隔绝在风雪中, 却又是断断续续, 延绵不绝。
产房进不得, 何皎皎攥紧佛珠, 她头回遇到女子分娩的的场合, 只能无措不安在屋外回廊中等。
今儿是个好日子,可乌云密布大雪纷飞,一整天天都没有亮堂过,檐下的灯笼让风扯掉好几盏,坠地无声。
风中冰冷,寒意如针。
婢女们端出来一盆又一盆血水,泼在雪地上,嫣红淌化雪地,四处蔓延。
戌时末,黑夜至,雪势倒渐微了。
产房里各色动静直往何皎皎脑子里灌,她冻得快失去知觉。
忽地一声女子悲啼昂高,何皎皎心头骇然,见昏暗灯下门扉斜开,漏出来幼猫似的啼哭。
一名医女满身满手的血出了门,向她行礼道,“贵人,小姐生了个位小公子。”
医女接生劳累一天,面若菜色,双眸略显呆滞。
她艰难地咽下唾沫,才把话继续说下去,“小公子没哭出来,喉中似有异物堵塞,小女、小女无能…无力回天。”
孩子一生出来,就让婢女抱到外间洗去身上血污。医女简单看过产妇状况无恙,回过头来才察觉,婴儿声音不大对。
她寻到外间去,婢女将裹进襁褓中的男婴递给她,语气不急不缓,:“您瞧瞧,小公子怎地好像喘不过来气?”
孩子已憋得满脸紫红。
这本该是个危急的情形。
医女心头狂跳,对上一屋子婢女平静甚至冷漠的眸光,靠近她的婢女在她耳朵边说,“您小声点儿,别吵着苏小姐休息了。”
医女瞬息间明白过来,于是便急不起来了,孩子能不能活,她已无暇挂心。
她头脑空白地只想,她还能活么。
她只是京郊村子里,懂点儿医术的赤脚医生,跟爷爷相依为命,被大手笔请上门时,还以为自己撞了大大的偏财运。
瞧出来苏月霜似乎来路不正,医女本不在意,只当是高门大户里头的龌龊,她有拿人钱财的自觉。
可她们…竟连男胎都不留?
医女惶恐,恐怕自己的命也留不下来了。
“小女无能,贵人您、您恕罪……”
医女进了这座宅子后,日常起居再没没有迈出过内院大门,也不晓得何皎皎的身份,僵硬地跪下来,干巴巴地求饶。
她的视线仅仅看见何皎皎金线暗绣的宝蓝芙蓉大氅下摆,漾了灯火微茫,随后一串润泽檀木佛珠垂下。
风声过耳犹如叹息,何皎皎弯腰亲手扶了医女起来,她低着眼眸不言不语,不去管婢女们如何安置医女,缓步往屋里走去。
不等她推门,又见屋内钻出来一名婢女,灯下医女眉眼平静,神情淡淡,“苏小姐血崩了。”
冷风吹血腥冲鼻,何皎皎顿在门口,虚弱的声音从纷杂风雪声里飘出来,“皎皎…皎皎……”
苏月霜在喊她。
一旁雪蕊看何皎皎脸色,作势要搀她后退,“小姐,产房血腥,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何皎皎摇头,没有言语,推门进了。
屋子里并非有多杂乱,婢女们手脚麻利抹干净血迹,另几个医女脸色惨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地龙温暖,陈设素雅,只是空中弥漫着血腥味厚重。
医女们无力救苏月霜了。
女子生产本就如同走一遭鬼门关,一尸两命的事多寻常。
苏月霜白着唇躺在床上,竟还残有意识,但不晓得周身处境。
她一脸汗贴着湿发,吃力地朝何皎皎觑眼睛,气若游丝,虚虚抬着手:“皎皎,你让我看看孩子,看看孩子……”
何皎皎让人将婴儿抱来,苏月霜甚至没有力气坐起来,她视线模糊,远远一眼看不出异常。
她身上发疼,意识摇摇欲坠,只得安了心,眼巴巴瞧着,婢女将孩子带下去。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安静少许,婢女再进来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何皎皎接了碗坐到床边,小心吹凉汤勺喂苏月霜。
苏月霜张嘴都艰难,视线几近涣散。
瓷器轻撞细响,雪夜宁静。
“皎皎,你真的不恨我们么?”
半晌,苏月霜忽然虚弱出声问。
何皎皎动作轻缓,垂眸神情如常,她笑,“我恨你什么?”
苏月霜问的是“我们”,何皎皎应的是“你”。
苏月霜顿了顿,面无血色地也笑了笑,声音愈加地轻,“若非表哥和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