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宿未睡,镜面浑浊印出光亮,她瞧不出自己脸色如何,可不能挂两个大青眼袋子到太后跟前去。
雪蕊随侍何皎皎身侧,微笑注视着她,未语却先叹了声,“郡主,要不您再睡会儿?”
脂粉盖住少女眼下淡淡的青色,雪蕊伺候何皎皎多年,哪里看不出来她没有睡好,精神不济。
雪蕊心疼她小主子乖巧,劝道:“老祖宗会体谅您的。”
“说得什么话。”
何皎皎将铜镜扣到妆台上,轻斥了一句。
不正是因为太后体谅她、宠爱她,所以她才要更尽心地侍奉她老人家么?
想着,何皎皎起身朝外走去,“你们跟我去后厨看看。”
昨儿赶了一天的路,她怕原先报给驿站预备的膳食,不合老人家舟车劳顿后的胃口。
雪蕊心中摇摇头,只好随何皎皎去。
外边多少人眼酸,觉得令仪郡主说白了,不过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却比正儿八经的公主还要受太后宠爱。
可这份宠爱,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何皎皎在后厨盯着早膳宣上桌。
乌黑的烟囱白烟缭缭不断,天光逐渐大亮,她忽然想起凌昭爱吃的几样菜色,招手唤过雪蕊,小声让她悄悄匀几个小碗出去。
跨出后厨时,院子里一颗榕树让积雪压垮了枝桠,落雪无声,朝阳破晓,照得檐上金灿灿一片。
何皎皎游廊行走间呵出白雾飘散,少女眉眼沉静,蓦地撇了撇嘴。
她管凌昭作甚?
太后比往常晚起了半个时辰。
用过膳后,她拉起何皎皎的手和她说了会儿话,后边却是问道:“令仪,昨儿太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儿。”
“把皇后两个内侄儿、好几个大臣家的公子都拖下去打了板子。”
“说是你也在,你跟老祖宗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嗯…太子殿下原是同嘉宁姐姐一齐来寻我的。”
不知传话的人怎么跟太后讲的,何皎皎边想边说:“刚好遇着他们跑马过来,官道上哪儿来的地儿,就搁太子哥哥跟前,撞个正着。”
她详略说了大概,旁的一个字不多提,“殿下让我和嘉宁姐姐先走了,后边怎么样,令仪不清楚了。”
“唉。”
太后拎了拎鼻梁,烦道:“这群倒霉孩子。”
不晓得她究竟在愁谁,何皎皎笑笑,不再接话。
半个时辰后,队伍要重新开拔,何皎皎拎着雪蕊藏起来的食盒登上车辇。
车厢里凌昭已经醒了,雪蕊一打起帘子,她便看见作女装打扮的少年,撑着胳膊从窗缝里往外瞧,头也不抬地一句:“过晌午就到寿光了罢?”
不伦不类。
何皎皎心里骂他一句,她把食龛放小几上,让雪蕊往车厢一侧铺上洁白蓬松的貂裘,道:“你现在如意了,今天别来吵我。”
她困得要死,好赖得补会儿觉。
何皎皎依着车壁坐下,拉过披风盖住脸。
寒风丝毫透不进车厢中,她周身温暖,合目许久,旁边偶尔一声瓷器轻碰的脆响,越显宁静。
凌昭用着早膳,真没来吵她,何皎皎分明困倦得很,此刻却是睡不着了。
她磨磨蹭蹭半晌,最终拉下披风,对凌昭眨了眨眼,“昨天太子哥哥发火,打了你那两伴读的板子,可凶了。”
凌昭成日和他们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烦得要死。
何皎皎说完,等着凌昭反应。
然而凌昭盘腿屈身坐在小几前,面上淡然,没有反应。
毕竟他二哥看他们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撂下筷子,混不在意,“又哪儿招着他了?”
他一整天都困在车里,倒真不知道。
何皎皎泄了口气,不想和凌昭绕圈子了,她直接问道:“凌昭,你之前为何要打燕世子?”
兜兜转转,她放不下这档子事儿。
凌昭听何皎皎这话,手里一块海棠酥当即给他捏碎,他比她坐得矮,抬眸看过来,眉眼间现了横气:“打就打了,怎么,你这会儿子来给他抱不平?”
何皎皎不想跟他吵,她咬了下唇:“我昨儿晚上梦到他了。”
凌昭脸色愈发难看,拧着眉毛反笑出一声,“哈?”
他正欲发作,听何皎皎哀声道:“我梦见他死不瞑目,变了恶鬼来挖我眼睛,我一晚上没敢睡。”
她说着跟凌昭生了气,瞪了瞪他,“都怪你。”
凌昭:“……”
少女紧蹙秀眉,小脸恹恹,愁苦不已。
凌昭这回真笑了,他不紧不慢捡了桌旁的干净帕子擦手,长眉一挑:“瞧你那点儿胆子,你让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