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镇远还在痛苦愧疚:“我对不起先帝,没能教好风灵。”
“行了!”
宁瑜不耐烦地截住他的话,“这些个话烂在肚子里也就算了,老是拿出提,是嫌自己命长,还是眼瞎觉着皇上仁慈不会计较?”
“我就是有此一说,瑜儿,你说,是不是皇上下的手?”宁镇远压低声问,他一直心存疑虑,宁瑜火了,怦地放下茶杯,“父亲真是糊涂了!到如今还在这事上纠缠,是不是皇上杀的你都要谨记不是皇上做的!一个弑君夺位的罪人,死了便死了,父亲这么悲痛,是明摆着告诉皇上你不忠君吗?”
宁镇远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狠心的话,他呆了呆,心忽然发寒,“他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心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了?”
“父亲是在责备我?”
宁瑜眼里没有一点愧疚,声音冰冷,“父亲应该到宁风灵的坟头质问他,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他怎么下得了狠手杀我的孩子!我对他的亲情早在他举刀要杀我孩子的时候便断了!”
“就是!”
闻淑伤心归伤心,心里跟明镜似的,她逮着宁镇远数落:“你糊涂,我们把他养大教他,他自己犯罪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你怪瑜儿,你怪的着吗?他这弑君,皇上倒疑心我们宁家了,瑜儿日后的日子只怕又要难了,这时候你还说,闭嘴吧你!”
宁镇远也是心里难受,被堵的没话说了,宁瑜实在厌烦他:“父亲,好好带你的兵,爱你的国,打你的仗,没有那个脑子就不要掺合这些事,自古帝王没有哪一个能容忍旁人觊觎自己的江山的,你应该幸亏,你还会带兵,否则你以为皇上还会留你?只怕我们宁家人坟头的草都有八丈高了。”
“瑜儿,别说他了,你爹就是这个样子。”
闻淑拉着宁瑜的手,此刻只心疼她,忧心道:“这一来皇上肯定要疑心,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宁瑜长长吐了口气,摇头宽慰她:“人活一世要愁的太多,是愁不完的,娘,不想了,这一世尽心尽力,生当无悔,死当无憾便够了。”
亥时将至,快子时了。
殷钰站在案旧后,手按着纸,桌上的地图画了一半,这些宁瑜做的比他好,她能画出西北大半的山貌地地形图。
殷钰放下笔,他心乱糟糟几天了,忽然间便宁静了,他是被人杀怕了,疑心病重。
陶然站在一旁随时伺候,上前道:“陛下,快子时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殷钰点头:“派人到宁国公府传话给皇后,让她无事早些回来罢。”顿了顿,他垂下眼,“就说,朕与孩子,都想她了。”
陶然不知道怎么的,鼻子忽然发酸,他赶紧应声,立刻出门便让人去办了。
宁瑜是第二日回来的,回来时正好晌午,她方才换了衣服,殷钰便下朝回了朝凰殿。
“你们都下去。”
他将如意陶然打发出去,上前从背后搂住宁瑜的腰,宁瑜愣了一下,声音也软了,“怎么了?”
殷钰紧了紧手,闭上眼睛:“我想你了,瑜儿,我们又生分了吗?”
宁瑜也闭上眼睛:“生不生分,要看皇上怎么想?”
她与他的声音,一样得疲惫心酸。
殷钰抱紧她,也不是想解释,就是想说一说,“我从出生,太后便不喜欢我,四岁时父皇将我送到西北,虽然太后不疼我,但我还是很想家,很想她,先生夸我的字好,我把写的好的字跟文章都收起来,过年的时候,西南的桔树结了果,太后喜欢吃蜜桔,我每年都缠着六哥带我去集市买一整筐的蜜桔回来,我一个一个的挑,挑最好的装到筐里,六哥过年可以回京,我把自己写的字跟文章还有蜜桔交给他,托他带给母后。”
殷钰垂下眼睛:“六哥每回回来,都特别高兴的告诉我,母后很想我,很挂念我,夸我的字好,文章好,他还给我带了许多东西,说是母后赏我的,我信了。”
“我觉着是我做的好,母后才喜欢我的,我要做的更好,她就会更喜欢我,我拼命的习字读书练武,七岁的时候,我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自己也被打的不轻,浑身是伤,那时候刚好是年关,京城的使臣来了,我太疼了,我特别想母后,想家,我偷藏在使臣的队里跟六哥回了盛京。”
“六哥发现了我,非要送我回西南,我又哭一闹,六哥只能随着我,他一路都哄着我,对我有求必应,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心疼我,我偷偷到了母后宫里,亲眼看到朝凰宫的下人将我送来的蜜桔抬出去要丢掉,那上面,还摆着我送给母后的家信,拆都没有拆。”
“当时我跑去质问母后,三年未见,她看我的眼神,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陌生又不耐烦,我带着那筐金桔还有我的信要出宫,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来,父皇来哄我,我也不听,当时就觉着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很丢人,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大盛宫不是我的家。”
“六哥年都没过,提前陪我回西南,在路上他才跟我说实话,原来,母后想我,夸我,都是假的,是他怕我难过哄我的,母后也从未赏过我任何东西,那些都是他自己买来给我的,我送的蜜桔,母后从来没吃过,我写的信,她从未看过。”
“……她不要,我便自己吃,我跟自己赌气一样,不吃饭,天天啃桔子,六哥陪着我吃了一路。”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人给母后写过家书,再也没有送过桔子。”
殷钰收紧手,把脸埋在宁瑜的肩上,“瑜儿,朕不是生来就心狠,宁风灵的事,朕不想猜忌你,可是习惯改不了,朕想了几天才平静下来,你原谅朕好不好?”
“……我没有怪你。”
“你有,你很失望。”
他自己冷静了几天,也觉着自己猜忌的举动很不堪。
宁瑜叹气,按着他的手回过头:“你想多了,宁风灵想杀殷宁宁凰,他不死,我也绝不会留他活命。”
殷钰撒开手,目光阴晴不定,忽然问:“你不失望,是因为宁风灵想杀孩子们,要是宁风灵不杀孩子只刺杀我,你是不是就要对朕失望,觉着朕没风度心眼小疑心病重?”
“……”
宁瑜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胡搅蛮缠么,这是哪跟哪啊,殷钰目光往左一撇,拧开头,表情异常的别扭,“刚才朕跟你说的话全是编的,逗你玩的。”
太丢人了,不能想,越想越觉着刚才的自己矫情的掉牙,殷钰恼死了!
宁瑜扑哧笑,殷钰抿紧嘴唇,突然捞起她的腰夹在腋下,自己也气笑了,边走边道:“笑什么笑,就你放肆,敢嘲讽朕,看朕怎么收拾你!”
他这完全是恼羞成怒!
两人正在床上闹腾挠痒痒打架,那些隔阂,猜忌,防备突然都消散了去。
“陛下。”
陶然在门外喊,殷钰搂着宁瑜,停了笑:“什么事?”
陶然跪在地上:“宁安宫来人报,太后,驾崩了。”
殷钰茫然了片刻,然后眼神沉静:“朕知道了,朕与皇后即刻便去。”
宁瑜理了下衣裳,太后病了,为何病,为何死,她心中有数。
太后驾崩了,先帝理宗有遗言,死后不与任何嫔妃同陵,包括太后,太后陵墓只与嫔妃一起,葬在后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