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治嘴里嗯了声,坐那儿半晌没有说话。
宝馨耳朵里听着,过了好会,关的严严实实的隔扇,外厢响起敲门声,宝馨问了声谁。
外面响起个老公嗓,“是奴婢侯良玉。”
宝馨站起来,和朱承治对视一眼,朱承治点头,宝馨这才去开门。侯良玉在门外候着,侯良玉去了宫监的装扮,一身宝蓝杭绸竹叶纹道袍,头戴万字巾,瞧着和普通富家翁也没太大差别。
“奴婢打搅殿下,”侯良玉站在隔扇外,对门内的朱承治一拜。
吴瀚见状,就要往外头窜,宫里的老公他最看不惯,说话阴阳怪气的,听在耳朵里怪拉寒碜的。
朱承治也不拦着,他站槛窗那儿,窗台边摆着一盆兰花。宝馨过去站他身后,让他把她给全遮了。
“侯先生来了。”朱承治对侯良玉很是客气。
侯良玉拱手对朱承治一拜,“奴婢听下头人说,殿下和恭顺侯世子来了这儿,所以过来瞧瞧。”
侯良玉说着,斟酌着词句,“殿下,这儿人多眼杂,在这儿见面,的确不好。”
东厂番子无所不在,盯着的不仅仅是那些个达官显贵,这些个香火兴盛的寺庙,也是东西两厂的目标。
“奴婢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叫西厂知道了……”侯良玉顿了顿,“西厂提督到底曾经是齐娘娘的人,若是知道了,也难以保证不会通传到皇爷那儿去。”
宝馨站在晦暗的光里,拳头握紧了些。冯怀那个高傲的性子,哪怕齐贵妃真的做皇后了,都不见得能得他一眼,又怎么可能随意拿朱承治的消息去皇帝跟前邀宠。
她听前头朱承治笑,“知道又如何,回头父皇问起,孤就说和吴世子投机,想要出来玩耍一遍。之前孤在宫外的时候,就曾经和吴世子交好。何况入京之后,吴世子也没带兵,就算有心之人想要编排孤,恐怕也无从说起。”
朱承治话语含笑,说着手抬起来,指甲掐了下兰花叶。正好把后面的宝馨给挡的结结实实,连个光影都都没漏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侯良玉垂手,“殿下也该知道这个道理。”
朱承治唇边略扬起个弧度,“侯先生说的这些孤都知道,侯先生不用担心,先生说的理儿,孤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是记在心里了,可是会不会照着做,那就是他自个的事了。
侯良玉接到下头番子来报,说是皇太子出现在这儿,他也顾不得休息了,从府上到这儿来。
侯良玉端详面前年轻的太子,年轻却不失威严,说话间平心静气,听不出他的喜怒。
这才是太子该有的模样,喜怒也好,心中所想,何必叫旁人知道?
“太子爷既然把奴婢的话已经记在心里,那奴婢就安心了。”侯良玉弓腰道。
宝馨站在后面冷瞧。她和侯良玉一向不怎么对付,当年一条小命差点儿玩完,到了现在,哪怕侯良玉对朱承治忠心耿耿,戳眼窝子里,也有些刺眼。
她嘴唇动了动,复而又闭上。这个老太监,狡诈多端,一动不如一静。反正是她在他身边,不愁没机会。
朱承治已经把话说完了,但是侯良玉却还没有半点走的意思,侯良玉抬眼瞟了朱承治身后,朱承治修长的身影将后面的女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半抹衣角也没留出来,“太子爷已经长大了,许多事都已经能做主。若是太子爷有意,该收了的,还是早点收了。免得人心生变,不好收场。”
宝馨险些炸开一身的毛,这话明明说的就是她!
“这个孤知道了,多谢侯先生提醒。”朱承治将侯良玉送出门,隔扇开了又关上,吴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没来,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两个人。隔扇合上,吱呀一声过后,就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侯公公说的甚么话!甚么人心生变,我在这儿,就在殿下你眼皮子下面,还能有甚么变?”她嘟嘟囔囔,满脸不爽。朱承治勾了勾唇角,“我倒是觉得侯先生说的有很道理。”
早早吃到嘴里,生个几个孩子,什么事都没有了。两个现在主不主,婢不婢,暧昧温存着,缺比较值真正的亲密,总少了那些点东西。
“太子爷你又耍流氓。”宝馨捂住脸,朱承治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他牵了宝馨的手,走到外厢。
迎面撞上吴瀚,吴瀚见两人的手牵在一块儿,不好意思笑了两声,“打扰到太子爷了?”
“叫朱大爷。”朱承治纠正他。
明明还没多少岁数就成大爷了,宝馨一副唾弃样儿。朱承治瞧见了,也不在意,脸上笑笑。拉着她手继续往前走,年轻健壮的男子,脚下步子哪怕再慢,迈的也大。宝馨手上被牵着,被他带着走,宝馨吃力跟上去。
“慢点儿,我都跟不上了。”宝馨小声抱怨。
朱承治脚下停了停,“回头也要人给你点差事了,叫你走一走。”
“大爷是男人,走的当然快了,拿这个叫我办差事,我不依。”宝馨也不怕他,手掌和他搅在一块,笑的甜美。
朱承治嗤笑,手掌握紧了些。状若无意,“回头我给你个名分,把咱们俩的事给定下好不好?”
这话听得宝馨心头一跳,她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摇了摇,“现在大爷的大事还没了呢,不急。”
男人不急也就罢了,毕竟大事当头,儿女情长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女人不急,那就格外引得人不得不遐想了。
“你年纪已经缓不得了,你自个还不着急?”
宝馨顿时炸开毛,“大爷难道嫌弃我年纪大了?”她话说的飞快,还没等朱承治开口呢,泫然欲泣,“那也是,我这年纪的确是有点大,下面的那些个小丫头,哪个不是要比我年轻貌美,”她说着就要甩开手,“我这就走,给新人让路,今个正好出来了,也别麻烦回去收拾东西了,我就不回府里去,自个投靠亲戚的了。”
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两只眼睛红了,好像朱承治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吴瀚见势不妙,赶紧开溜。把场面留给这两个人,叫他们尽兴发挥。
朱承治脑袋上扣了一顶始乱终弃的帽子,委屈的厉害,自个都还没真正吃到嘴里一回,怎么就成要她给下头新人让路了?
他恶狠狠一把攥住她的手,低首在她耳边磨牙,“甚么让路不让路的,再胡说八道我就恼了。”
这两人低低私语耳鬓厮磨的,引来两个路人的侧目,宝馨伸手把他脑袋给推开了去。
“明明就是大爷嫌弃我的。”
都道是女人心事难猜,朱承治算是见识到其中深意了。要是她不在心,会急眼和他闹,要说放在心上。这女人哪里不会求个名分在身?
宫女里头,受过宠幸的要比没有受过宠幸的,地位要高。可那都是在宫女里头,出了宫女堆,这点子就不算什么了,过得凄凄惨惨,仔细算,那都还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