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又脏又臭,单兄自然对在下厌恶嫌弃的很。”百里登风见他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自己的影子,想必那人心中气恼,却又不得发作。他玩心一起,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勉强抑下上扬的嘴角,话锋一转:“饶是如此,单兄却肯与在下同行,肯邀在下同骑,眼下还同处一室与在下说话,”他忍住笑,“在下身居单兄所恶之列,尚有此等待遇。若有朝一日单兄喜欢上在下,那时又当如何对待,在下可是揣测不出。”
单雨童被他几句说得无言以对。他话中的破绽当场被人揭破,心中羞恼参半,偏偏那人全无恶意、只似玩笑,叫他发作不得,耳朵却慢慢红了。抬眼见百里登风仍笑嘻嘻看着他,单雨童无奈,之前因这人闯进来抓他手腕的一口气也尽数消了。他一声叹息:“不错,我是中了一掌。”
作者有话要说:lz沉迷于运动员的肉体无法自拔QAQ如果下次更不上不要怪我。。。。已跑远QAQ
☆、(十二)
(十二)
“那日我中毒后,玄霜又补了一掌。”
百里登风闻言惊在当场,他虽隐约猜到这人武功出了岔子,却万没想到还中了毒:“你……怎拖到现在才说,那毒可有解药?”
“她走后我翻遍居英山所藏医典,却未找到丝毫线索。”单雨童将目光移到窗外,夜色沉沉,更夫打梆之声遥遥传来,又渐渐远去。他叹了口气:“这毒一时半会还未发作,告诉你不过徒增烦忧罢了。既是娄英秀的手笔,我只盼在甲府能找到解毒之法。”
他说得平淡,他却心中酸楚。虽为这般冷静态度抚掌击节,转念一想,不知多少生关死劫才将他锻成了如今的样子。若当日自己没有受人所激、负气而去,怎会让他受伤中毒。
“我摸你脉息,虚浮滞涩,莫非也是那毒的缘故?”
“不错,我现今内力已失。”单雨童淡淡,见他悔痛之情皆写在脸上,笑了一笑,“那毒古怪的很,据说会让人四肢渐渐不听使唤,最后僵死成一块木头。
“不过我身上未觉有异,是娄英秀说来唬我的也未可知。”
这人反过来宽慰他,百里登风心头愈发苦涩。唐人有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忘了作者是谁,更加不知其生平,却觉得唯有自己能理解作者笔下意,也唯有作者能懂得自己此刻心情。那十五日之期,想是毒发的最后期限。若此间生变,他又当如何?
“若十五日后,我毒发不治,”那人似窥破他心中所想,开口仍是一派清淡,仿佛生死皆与他无关,“雨真在世上,我只有你一人能托付。”
“……”百里登风无语凝噎。这种冷静近乎冷漠,像剔透的冰,将一切事物原样映现。可若伸手去握,非但清寒刺骨,用力大了反会割破血肉。只有在手上轻轻地捧着,方会慢慢融化为掌心里的温度。他叹了口气:“你内伤尚未痊愈,我为你疗伤罢。”
“我中毒已久,你若贸然将内力灌输进来,”单雨童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激得毒发,在下又无内力自保,若一命呜呼,阎王爷面前我该找谁说理?”他唇角微微上扬,“况且,娄英秀练成新功,单某自知无法对付,天下男子的性命都系在百里少侠一人手上。若百里少侠为这点小事损了功力,来日败给那女人,单某就算做了小鬼,恐怕也有鬼兄找单某索命吧。”
百里登风不由得笑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单雨童现在学会打趣,自己当居首功。他的笑容很快消失,解药一日没有找到,他便一日心如油煎,只愿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
“玉漏迟迟,恕单某失陪。”单雨童收拾了案上残茶,涌上一阵倦意。他抑制住打呵欠的冲动,挥挥袖子打算送客。
“那我便回房了,你也早些睡罢。”百里登风走到门口,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今时……不同往日,这门还是锁起来得好。”
“单某并非初入江湖,纵然没了内力,也还不至没了常识,”单雨童斜斜乜过来一眼,“何况,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未经允许,就在夜里闯入单某的房间。”
百里登风再次无言以对。他忽然觉得单雨童以前的性格十分好。
破晓。
二人用罢早膳,结了房钱,相携走出客栈。百里登风自马厩牵出马来,心中一叹,难怪这人要以马代步。他将缰绳递给单雨童,后者翻身跃上马背,一声轻呵,转瞬行去数丈。百里登风连忙上马,口中呼啸数声,追向前面的身影。小二借转身的机会瞟了一眼,见一蓝一红并肩而出、策马奔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他暗想,昨儿晚上八成是小情侣闹别扭,这不今儿早上又好上了。
行至黄昏,二人终于到达。
单雨童抬头一看,大门紧闭,牌匾上用楷书写着“甲府”二字。他冲百里登风一笑:“我们来对了,燕姑娘果然在这里。”
“何以见得?”百里登风罕纳。这两扇门有了些年头,兽环披锈,朱漆斑驳。他运起内力细听,里面确无一人。
单雨童眸光一转,透出几分狡黠:“这门虽旧,牌匾却是新换。我记得之前那匾上写的并非‘甲府’,而是‘虎啸堂’三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虎啸堂灭门案后,燕姑娘就只身去了古阳城,当时自然没什么换匾的心思。如今若非她回来了,否则单某不做他想。
“至于里面无人,也许是刚刚出门,也许是马上就要回来,”单雨童跳下马背,牵马走向对面一家茶馆,“结果如何,稍等即知。”
百里登风跟上前去,二人叫了楼上的一所雅间。小童送上茶谱,百里登风溜了一眼,他一向对于喝茶无甚兴趣,那些茶名他虽听过,可孰优孰劣、个中讲究,他就知之甚少了。犹豫间,听得旁边那人开口道:“一壶君山银针,莫用沸水煎。”百里登风随即说道:“我也要一壶君山银针。”
小童应了一声,不久上来一位茶博士,跟着三个小童。前两个小童各自手捧一套茶具,后一个提了两铜壶水。小童把手里东西放下,退了下去。百里登风见茶盘上摆着一只泡壶,一只茶海,一只水盂,一只茶荷,四只品茗杯和一只高高瘦瘦的青花瓷杯。前面几样他勉强还能叫出名字,最后这只叫做闻香杯,他却不知道了。泡壶、品茗杯皆是琉璃所制,精美剔透。除水盂外,其他器具之下各垫着杯托壶承。那四只品茗杯矮胖无盖,形状小巧,正可一握。茶荷上铺了一层茶叶,百里登风仔细一看,茶叶皆选芽头,根根肥壮,表面白毫茸然。他暗暗点头,难怪此茶称作“银针”。茶博士取过铜壶,倒水将茶具各洗了一遍,口中说道:“孟臣沐霖。”用茶匙将茶叶拨到壶中,曰“黄龙入宫。”注水少许,待清水稍微变黄,便倒入水盂中,随即悬壶高冲,曰“高山流水。”待水满后盖上壶盖,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将壶盖取下放到盖置上,又等了一会儿,方才提壶将茶汤倒入茶海,轻轻摇晃。他倒茶时壶嘴点了三点,曰:“玉液移壶,凤凰点头。”待茶汤混合均匀,向那瘦杯中倒了些许,随即将品茗杯扣在其上,迅速一翻,茶水便落入品茗杯中,曰“珠联璧合,鲤鱼翻身。”他将瘦杯放至百里登风面前,道一句:“客官请闻香。”百里登风这才知晓此杯用途。他取过杯子,杯壁尚有余温,细细一嗅,香味清高馥郁,袅袅钻入鼻尖。茶博士依次将品茗杯中注满七分,注水时仍旧点了三下。他如此将单雨童的那壶冲好,放下铜壶,道一句:“三龙护鼎,细品云膄。”一套动作赏心悦目,一气呵成。除了润器,未有一滴水洒在外面。茶博士表演完毕,立在一旁。百里登风忍不住问他:“在下有一事相询,还望博士不吝赐教。
“对面的甲府,据说以前让人灭了满门,只有一个女儿逃了出来。博士可知那姑娘今在何处?”
“客官认识甲二小姐?”茶博士一愣,不答反问。
“在下是甲轩小姐的故人,途经此地,便想拜访于她。不过甲府似弃置已久,恐怕她去了别处。”
“原来公子是二小姐的朋友,”茶博士见他叫出二小姐闺名,放下心来,“甲府遭难之后,二小姐消失了好一阵子,不过上月月中回来了。她若不在府里,便是去了集市采买些日用物什。公子若急着赶路,让某家捎个口信也使得。”
“多谢博士。既如此,在下便在此等候片刻。”百里登风抛出一锭碎银,心中叹服不已。单雨童果然料得不错,若真能见到凌姣,找起线索也会快些。
“此处没你的事了,下去罢。”单雨童低眉呷了口茶,香气清鲜,回甘悠长,的确是正宗的黄翎毛。
茶博士得了赏钱,又听这位公子说不用在旁边伺候,直觉捡了莫大的便宜,临走之前拱手笑道:“若两位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某家便是。”
百里登风见琉璃壶中茶叶泡开,颜色金黄饱满,造型如针,根根立在水中,上下缓缓浮沉。像怒放的金菊,又像明亮的月牙。他瞧得甚是有趣,对单雨童笑道:“单看此茶冲出的样子,我便知君山银针当得茶中状元。”
“传说极品银针有三起三落,这里的虽非万中选一,倒也差强人意。”单雨童一泡饮尽,提壶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