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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月桂的芳香,炎热的夏季刚刚过去,成熟的果实便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摇晃着从喧闹的文德殿逃出来,身体内散发着酒的热度,杜景之在触及殿外染满花香的清凉空气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琼林宴不过如此。杜景之一面藉着夜风吹散酒意,一面欣赏着月光灯影下婆娑的花色石姿。耳畔似乎还响着觥筹交错的声音,像要刺破脑膜般一声高过一声的贺喜及夸耀声还残留着回响,杜景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走进御花园,在很久之前,李崇义就曾经把杜景之装扮成太监的模样悄悄弄进宫里来过。虽然那次是在白天,但心中按捺不住的忐忑和不安让杜景之无法细细观察传言中神秘而又美丽的禁宫。跟着李崇义像作贼一样地潜入,在御花园人工开凿的池塘边远远地窥视。说是只为了看他一眼,但当他真地显身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时,杜景之的心里就像被凌剐一样的疼痛。看着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搀着大腹便便却依旧美丽温婉的妻子在池边散步,杜景之捂住嘴几乎要叫出声来。无法忍受再多看一眼,杜景之拉着兴致勃勃的李崇义匆匆离去。
月儿冷冷地挂在树梢,从傍晚开始的飨宴还在继续着,有着帝王的特许,每年一次的聚宴可以让大家畅饮通宵。顾及团圆之意,每年的赐宴都放在了八月十六。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杜景之觉得很不适应。
今天是八月十六了。杜景之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虽然是十六,可月轮却格外的圆。月光盈盈照亮了天地,也黯淡了天际的群星,但看着它,却有一种孤寂的感觉。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杜景之轻笑了声,「只可惜,没带只酒杯出来,不然的话,景之可以邀你共酌,也省得你如此孤寂冷清了。」
秋风习习,拂动树枝。不知不觉,又来到上次见到李崇恩的池塘边。在池边挑了块青石坐下,靠着微露凉意的石块,杜景之痴痴地看着夜风吹皱一池碧水。
「如此良辰,为谁叹息为谁愁呢?」
杜景之一惊,循声望去。不远处,高耸奇石的阴影中,似乎也坐着个人。
「你别怕,我正一个人喝着无趣,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来。」人影晃动,一手持杯,一手执壶,从石影中走了出来。
「殿……殿下……」杜景之愣在了那里,心漏跳了半拍。
「你认得我?」那人噫了一声,「但我似乎以前没见过你。」
「何须认得,除了皇子,谁还有资格穿绣了五爪金龙的黄袍。」杜景之苦笑了一声,「皇上只有三位皇子,九殿下和十六殿下年岁尚幼,剩下的也只有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李崇恩笑了笑,在杜景之的对面坐下:「好聪明的人。」上下看了看杜景之,又道:「看你的穿着,应该是今年新中的进士。能进宫参加琼林宴的,也只有进了头甲的人。如此出众的人物,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让朝堂震惊不已的状元郎杜景之吧。」
「是,正是微臣。」杜景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微臣杜景之,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了!」李崇恩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听左丞相谈起过你,一向眼高於顶的周相居然会对一个刚弱冠的年轻人赞赏有加,称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还说你的才智在百官之上,将来必成国家扛鼎之人,本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倒是信了几分。」
「那是周相爷谬奖,景之何德何能,怎敢与诸位朝中股肱相比。」杜景之垂下头,避开李崇恩探寻的目光。
「杜状元……」李崇恩迟疑了一下,「我们……以前可曾见过面?」
「微臣祖居杭城,去年此时才到京城,当然无缘与殿下见过。」杜景之心头一滞,胸中酸苦,五味杂陈。
「我想也是。」李崇恩笑了笑,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不知为什麽,见了你,竟然会有种熟悉的感觉。」说着,从壶中倒了杯酒出来。
「来,陪我喝一杯吧。」
「微臣不胜酒力,所以才会在宴上中途溜出来。殿下,请饶过微臣吧。」
「是吗?」李崇恩收回手,一饮而尽,「那就算了。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就行了。」
杜景之偷眼看着李崇恩,见他虽然面带微笑,但眼底眉梢却分明蕴着愁容。一时隐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似乎有心事?」
李崇恩没说话,只轻叹了一声。杜景之也不再问,只默默在坐在一边,看他一杯一杯地向喉中灌酒。四周微风拂动,只听见树叶交错的轻响与偶尔清澈的虫鸣。杜景之看着月光下李崇恩的侧面,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这样坐一生,其实也很不错,就好像是回到了一年多前二人在杭城对酌的时候。崇恩两个字在喉头滚了又滚,却怎麽也叫不出声。
「其实,我心里很烦闷。」李崇恩突然开了口。「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麽,这一年以来,我时常出去寻找,却怎麽也想不起来丢了什麽,要去哪里寻去。」杜景之心头猛地一跳,却听李崇恩继续说,「却
', ' ')('是找不着,心里越是焦急,越是焦急却越是想不起来。」
「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李崇恩笑了笑,转头对杜景之说,「状元,这些话我可从来没对人说起过,今天喝了些酒对你说了,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去。」
杜景之掌心出汗,强忍着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刚刚微臣只是陪殿下赏月喝酒,什麽也没听到。」
李崇恩吁了口气。「这就好。我信得过你。」
「殿下……」过了半天,杜景之说,「天晚了,您还是回宫去吧。太子妃……她见不到您,会担心的。」
李崇恩长叹了一口气,面色更见阴郁。
「您怎麽了?」觉察有异,杜景之问。
「自从生了非离,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请了无数太医看过都没起色。樱妃娘娘也来瞧过了,说是她的心脉先天不足,生孩子伤了元气,回天乏术,应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李崇恩怅然地说。
「是这样吗……」杜景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麽。「吉人自有天相。太子妃应该会没事儿的。」
「她真是个傻女人。」李崇恩掌心遮住脸,「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於生孩子,却偏偏瞒着所有人,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有没有子嗣又如何,居然为了那种理由连命也不要了。」
「殿下怎麽能这麽说呢?能为心爱的人留下血脉而死,太子妃就算走了,也一定非常安心和满足。」杜景之咬着唇,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皇长孙可是两个人的血脉,也是太子妃可以留下来与殿下相守的纪念。殿下您也不必太过悲伤。」
「我对她还不够好……」李崇恩又灌了一杯酒,「总之,是我亏欠了她的。」
「能得到殿下的真心对待,太子妃一定觉得很幸福了。」看着李崇恩一杯杯地灌着酒,杜景之忍不住出手把酒杯夺下,「殿下,别再喝了。酒入愁肠愁更愁,你这种喝法马上就会醉的。」
「醉了的好。」李崇恩索性把壶嘴对着口喝了起来,「醉倒了,什麽事儿都不用去想了。」
「那是逃避!」杜景之伸手又去抢酒壶,「酒醒之後,该要面对的事情一件也少不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算太子妃不测,以您的人才身份,再娶十个百个也不成问题。您不是这麽懦弱的人,需要靠酒来麻醉自己吧。」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李崇恩大怒,一手把酒壶扔进池塘中,溅起一大片水花。「你当我是那种可以随意的无良男人吗?叫女人从一而终,自己却妻妾成群,左拥右抱,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我发过誓愿,只与所爱厮守一生,如果周氏死了,我便终生不娶!」
……
「你,怎麽哭了?」
「臣……臣说错了……,微臣并不知道殿下原来爱她如此之深……」
「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杜景之手臂一紧,人已被拉入怀中。李崇恩已经醉了,两眼发红,脑子发热。不知道为什麽,见到杜景之落泪,心中竟然老大的不舍。略显笨拙地把人抱在怀里,只觉得暖暖的非常舒服,彷佛他就是为自己的怀抱而生,是如此的合契,让人舍不得放开手。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不知道该说什麽,只一味地拍着他的後背,嘴里喃喃不止。
阔别了一年有余,重新置身在这个怀抱中,杜景之心中五味杂陈。李崇恩醉了,他知道。不然他不可能会把一位年轻的臣子如此紧紧抱在怀中。他怀中抱着的应该是另一具软玉温香的身体。就算那具身体行将就木,李崇恩的心中也永远不会有别的人。体认到这一点,杜景之的心就如刀割得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搁在背上的手越来越重,头顶上也传来均匀的呼吸。杜景之轻轻挪开李崇恩的手,让他靠在山石之上。月光下,李崇恩熟睡的面孔年轻而俊美,与当年一模一样。
「人是当年的人,可是心却已不是当年的心了。」指尖一寸寸地触摸着那令人魂萦梦牵的肌肤,杜景之觉得空虚失落到了极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回来找你是对是错了。崇恩,你何时才能记起我来呢。」
「殿下?殿下?」身後传来轻声地呼喊声。杜景之回头看时,见小瑞子手里提着灯笼正四下观望。
「瑞公公,殿下在这里。」杜景之招了招手。
「啊!」小瑞子吓了一跳,直拍着自己的胸脯,「吓死人了,吓死人了。杜公子?!啊,不不,是杜大人,您怎麽在这儿?」
「嘘!」杜景之竖起食指示意小瑞子噤声。「你怎麽看着殿下的,怎麽让他一个人在池边喝闷酒,这不,人喝得醉过去了。」
小瑞子苦着脸,低声对杜景之说:「杜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家殿下因为太子妃的病心中烦闷,所以常常一个人跑出来喝酒,又不许奴才们跟着,每次都让人找得好辛苦。」
杜景之脸色黯了一下说:「夜露深重,你还是快点把殿下扶回宫去歇息吧,小心受了凉。」
小瑞子应了,把李崇恩扶起来,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忍不住
', ' ')('停下来,回头对杜景之说:「杜大人,您别太难过了,殿下是不记得您,其实小人瞧着咱们殿下只是对太子妃敬重又有愧疚而已,他的心并没有给了太子妃。他现在这麽难过,其实不光为了太子妃,还为了皇孙殿下,樱妃娘娘说了,他跟咱太子妃一样,生下来就心脉不好。」
杜景之愣了愣,苦笑了一声摆摆手:「你快些带他回去吧。我并没事儿的。」
看着小瑞子扶着李崇恩远去,杜景之重新坐在石上,对着池水出了神。
眼见岁末将至,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如铺天盖地一般下了三天三夜,把京城覆成了白茫茫一片世界。打开房门,一股寒彻心脾的北风呼啸着卷扫而入,激得杜景之连打了几个寒战。好冷啊,景之搓搓手,紧缩着身子低头走了出去。
进入文枢院已经三个月了,工作日渐上了轨道。连天的大雪几乎封锁了京里的道路,文枢院中的老编修们也借机在家里烤着暖炉而没去院里。皇上近日没有早朝,案头已经积压了一大堆的文书需要处理。身为新人的杜景之也只得连日不休地工作。
招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沈沈的,自天而降的雪片迷花了人眼,一点不见稍减的样子。杜景之拉了拉衣领叹了口气,看这样子,又有一段日子没办法出去寻合适的住处了。得中状元之後,杜景之曾经去过翠屏山,想要接老乔夫妻出山一起住,但是老夫妇二人说什麽也不肯,没办法,杜景之只好先向李崇义借了些钱送给老人家过冬,而自己在李崇义的别馆中一住竟然也就住了一年多。
快些走吧,脚实在冻得有些疼了,杜景之跺跺脚,关上了房门。
「景之哥哥!」刚行到坡脚,杜景之便见李崇义远远地跑来。李崇义穿了件大红的金丝绣龙的雪氅,氅边围着一圈雪鹅绒,更显得小脸齿白唇红,映着漫天飞雪,煞是好看。
「景之哥哥,要去文枢院吗?」奔到近前,李崇义唇中吐着热气,微笑着问。
「是啊,已经积了不少案卷,再不去处理,就来不及了。」杜景之搓了搓手。
「那些老不修,不是欺侮你吗。这麽冷的天,他们倒在家里享福,让你天天劳碌。」
「没什麽,年纪大了,总是畏寒的,我又没什麽事,能多做些就多做些。」
「对了!」李崇义一拍头,想起什麽似的,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儿来。「景之哥哥,你先把靴子脱了。」
「做什麽?」杜景之一脸迷惑。
「脱了脱了嘛!」李崇义索性蹲下身,一手就去扯杜景之的靴子。
「我自己来,给别人瞧见成何体统!」杜景之慌得赶紧弯腰把脚上的靴子除了。李崇义打开纸包取出一小捆乾草来,然後细细地在靴中垫上一层道:「景之哥哥莫小看这乾草,此草名唤苦儿草,产自关外雪山之颠,极是难得的。只需将它薄薄地铺上一层,便有热气自生,保你足下不生冻疮。」
「有这麽神奇麽?」杜景之好奇地伸脚一试,却吓了一跳,「好热,就像足下生了炭火一般。」
「寒从足起。景之哥哥有了此草傍身,自是不会冷了的。」说着,李崇义依样儿又在另一只靴中把乾草填上。
站起身来,李崇义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手炉来。炉身以黄铜铸就,小巧轻便,上饰金珠,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外裹锦锻,炉里燃着精炭,不见半点火星,显是十分名贵之物。李崇义把手炉交予杜景之笑道:「这手炉是高丽国进贡的,不会烫手且持温甚久,景之哥哥可以暖暖手,若冷得狠了,也可将其揣入怀中,这样必无碍了。」
杜景之手持暖炉,爱不释手,问道:「这两件稀罕物,你是从何得来的,给了我,你用什麽呢?」
李崇义笑笑:「景之哥哥且莫客气。我母妃体质特异,十分畏寒,所以父皇着人特地上关外找寻御寒之物,在雪山上发现了山民们说的苦儿草,便一次采了许多回来。母妃见用不着这许多,就赐了些给各殿的公主和皇子。我那儿这种东西多得事,给你些也无妨。这手炉原是我幼时用的,宫里还有几个,这只已经多年不使了,我想天寒地冻的或许你用得着,所以也拿来了。」
杜景之心头一暖,对李崇义揖了揖:「多谢殿下了,一直挂记着微臣。」
「谢有什麽用,你还不是那麽固执的。」李崇义噘起小嘴,「都是你拦着,不然我早就叫父皇点你做太子太傅住到宫里去了,你偏偏要进什麽文枢院,天天对着那些无趣的文书奏摺。要是早听我的,现在说不定四哥已经跟你……」
「殿下!」杜景之一皱眉头,「现在进宫并不是良好时机。等等再说吧。」
「你瞧,又这麽说不是。」李崇义撇了撇嘴,「以前说是有太子妃在身边不便去破坏他人夫妻情深,现在太子妃已经过世一个月了,你还说时机未到,到底你要等到什麽时候才会松口啊。」
「太子妃新殁,太子殿下一定十分悲伤,这时候再到打扰当然不适时宜。」杜景之眉尖微蹙笼上一层轻忧。
「本殿下是再也不听你的了。」李崇义昂首,「我说时
', ' ')('机到了就时机到了,你别再推脱。昨日我跟父皇母妃都说过了,今日你哪儿也不能去,要随我进宫去见他们。」
哎?!
「他们若中意,明日你就是太子太傅,而且要搬去宫里住!」
「等等!」杜景之大叫。
李崇义也不管他,拉着杜景之的手,一路奔出别馆。
「景之哥哥,你别叫。若是今日敢不进宫,那可是抗旨不遵哦!」
一路跌跌撞撞,杜景之被李崇义拉着进了宫。七绕八绕,绕到一个偏僻的所在。宫墙耸耸,把墙内墙外隔了个乾净。
「殿下,这是哪里?」杜景之手抚胸口喘着气问。
「这里是雪樱阁,我母妃的住处。」李崇义笑着,拉着杜景之进了门。空旷的院落里冷冷清清,极目之处,白茫茫一片。
「樱妃娘娘的雪樱阁吗?」杜景之有些诧异。「听说樱妃专宠,地位更是後宫无人能比,怎麽会住在这麽僻静的地方?」
「我母妃天性好清静,不喜欢人多嘈杂,所以这里当差的宫人还不及普通宫里的三分之一。我母妃是东瀛嫁来的公主,这雪樱阁是我父皇当年仿照东瀛风格而建的,可以聊慰母妃的思乡之情。虽然地处偏僻,但方圆可并不小。更别说我父皇从不宿别宫,只在这雪樱阁里过夜,你莫看这里冷冷清清,这宫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得要命呢。」
「那岂不是如同民间那一夫一妻一般!」杜景之叹道。
「可不是吗!」李崇义很是得意,「这雪樱阁里,除了本殿下,一般人等可是无法轻易进来的,便是我四哥,想见我母妃一面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那是自然。殿下是樱妃娘娘所生,自然与其他殿下不同。」
「错、错、错!」李崇义摇了摇手,「我亲娘是颖嫔,就是现在的靖远侯韩修的姐姐,不过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她原是母妃宫里的女官,母妃怜我年幼失怙,後来接我在身边哺育,就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原来如此,杜景之点了点头。踩着厚厚的积雪,不经意间,二人已经来到一处八角小亭前。亭前是一片树林,枝头已坠满白雪,玉砌一般煞是好看。亭後是一片池塘,池内恐已结了厚冰,那池面上也落上了一层雪花。李崇义突然拉了拉杜景之,将食指放於唇前,示意杜景之不要出声,二人蹑足潜踪藏到一处大树之後。
风中隐隐传来破风之声,伴之而来的是清扬的琴音和低徊婉转的歌声。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原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人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歌声丝丝缕缕伴着风声琴音飘了过来,听得人如痴如醉,心肠百转,全凝结於歌音之上了。杜景之悄悄探头出去,想看看歌者的样子。
八角亭上,白纱轻扬,亭中放着一张琴几,一人席地而坐。案边的玉螭笼内焚着瑞脑,嫋嫋升出青烟,另一边搁着一只墨绿色的瓷瓶,瓶中斜插着一支白梅。素手纤纤拨弄着琴弦,一袭素色长袍,上绘着水墨樱花,式样不类其他宫服。发色乌黑,垂於腰际,只在末梢用根丝带束着,并无半支翠钿玉饰点缀。肤白胜雪,眉藏春山,没有半点铅华却让人觉得华贵清雅灼灼不能直视。
亭中之人唇边含着笑,双目却凝视着前方。杜景之顺着目光看去,白色的雪地里,一人正在舞剑。合着琴音,步走乾坤,翩若惊鸿,矫似游龙。剑尖带起无数雪花在身边舞成一片,除了明黄色的衣袍和挽出的朵朵剑花,容貌也看不清楚。
未几,琴声嘎然,剑势也随之收回,雪尘片片坠入泥中。亭中之人含笑站起,将瓶中白梅执於手中,走到舞剑人的面前,伸手用袖子在那人额上轻抹了抹:「累不累?」声音低沉,让人听了极是受用。
「朕不累,到是你,天这麽寒,当心冻了,瞧,手都凉了!」说着,把放在额上的手掬在自己手中,放在唇边呵着热气。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纠缠,彷佛天地之间只此二人一般。杜景之看着不觉痴了。正发愣时,突然见那亭中之人转身面向自己,美目一凛,口中叱道:「什麽人?」
杜景之一惊,还未及反应,只觉得头上一紧,乌纱已经落到地上。
「父皇!母妃!」李崇义高声叫着,挥手从树後绕出。杜景之俯身捡起乌纱,硬纱已经陷下一块,那帽冠上方方正正嵌着一朵雪白的梅花,若是这梅花再低个三寸……杜景之吓出一身冷汗来。
定了定神,杜景之跟在李崇义身後,来到二人近前。
「微臣杜景之,磕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杜景之低着头,伏下身去。
「免礼平身。」李朝旭抬手,示意杜景之起身。
「谢万岁!」杜景之起了身,抬起眼,正撞上樱妃那双莹动美目,杜景之连忙垂下眼。
「你就是义儿说的那个新科状元杜景之吗?」樱妃的声调有些奇异,但听李崇义说过她来自东瀛,杜景之也就不奇
', ' ')('怪了。
「是微臣!」
「义儿从小顽劣,从来没听他夸过什麽人。这回倒听他夸了你无数声,极是难得呢!」
「不错,连周侪也夸你才思敏捷,做事沉稳老到,应该是错不了的。」李朝旭看了看樱妃,柔声说道:「流樱,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樱妃点了点头。
和风阵阵,挟着青草的清香,在大开的窗户内外悠游穿梭。靠近窗台的书案上,沉重的乌木镇纸压着厚厚的书页,却压不住清风撩动页脚发出的沙沙响声。书案上摊开的雪白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工整的蝇头小楷,笔架上,一支湖笔孤独地横卧在青瓷烧就的山脊之上。
杜景之敲了敲酸麻的肩膀,揉了揉乾涩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又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把身体的重量尽数托付给厚实的椅背,杜景之长吁了一口气。熬了这麽多个夜晚,《国策论》总算告一段落。满意地把最後一张书稿压在黑色的镇纸下面,杜景之张开双臂,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临着窗,可以看见窗外的柳树已经发出的青翠嫩芽,杜景之不觉怀念起家乡那满堤的绿柳来。不知是否为了照顾自己,在北方可不多见的柳树,居然在吟墨轩外随处可见。
今日自己不需要去紫辰宫,杜景之决定上床补眠。一手打着哈欠,一手拽着披在身上的外袍,杜景之晃动着酸软的身体向自己的寝榻而去。
「啊……啊……」门外突然传清脆稚嫩的声音,後面则是略显慌张的女子呼声。「等等,殿下,您别乱跑啊,当心摔着!」
杜景之回头,紧闭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一个极矮小的身影直直地扑了进来。
「非离殿下?」看着不到两岁的李非离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杜景之惊出一身冷汗,困顿疲乏全都一扫而空。
李非离趴在地上,小手把身体撑了起来,先是四处张望,正打算自己爬起来,突然看到了一脸惊慌的杜景之,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杜景之把李非离抱起来,一边拍一边安抚:「乖,不痛不痛,殿下不哭,殿下是男子汉了,怎麽可以动不动就哭呢?」
赶过来的嬷嬷正好看到,吓得「扑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该死啊,没看好小殿下。」
「你起来吧,不碍事的,小孩子喜欢跑,摔倒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他没受伤就好了。」杜景之柔声唤那嬷嬷起来,又对李非离说,「殿下其实现在已经不疼了,对不对?」
李非离含着手指,看着杜景之轻轻点了点头。
「你看,这不是好了吗!」杜景之笑了笑,把怀中的李非离向嬷嬷递去,「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再摔着了。」
嬷嬷伸手要接,李非离却突然把脸别过去,两只手死死搂住杜景之的脖子。
「不要!非离要太傅!」
杜景之拍拍他温暖的小小身体,对嬷嬷说:「好吧,让殿下在我这里玩一会儿好了。」
嬷嬷有些犹豫,李非离却破啼为笑,在杜景之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太傅好,非离喜欢!」杜景之也跟着笑,在李非离柔嫩的脸上亲了一下,「非离殿下乖,太傅也最喜欢非离殿下了。」
李非离显然很开心,搂着杜景之的脖子叫:「太傅娘!」
嗯?杜景之不解地看着嬷嬷,嬷嬷也困惑地摇头。
「殿下,你叫微臣什麽?」
「非离要娘,要太傅当娘!」李非离年纪虽然幼小,口齿却相当清晰。
杜景之的脸红到了脖根,尴尬地看了一眼捂嘴偷笑的嬷嬷,只好沉下脸来对李非离说:「殿下,不可以随便乱说。太傅是男子,不可以当殿下的娘。」
李非离那双神似李崇恩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杜景之,突然又哭起来。
「不要,不要,非离就要太傅娘,太傅娘!」
杜景之急了一头汗,只得一边点头一边拍着李非离。
「好好好,殿下莫哭,殿下莫哭。」
耳边忽听一声轻笑,杜景之抱着李非离偏身来看。李崇恩嘴角噙笑,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一副看戏的样子。小瑞子则垂手侍立一旁,一双眼睛骨碌碌直往自己身上瞄。
「太子殿下!」嬷嬷行了礼,垂手退在一边。
「殿下?」杜景之想要行礼,怎奈李非离搂得死紧,只好抱着他欠了欠身,「微臣杜景之见过太子殿下!」
李崇恩笑着,对李非离招了招手:「非离,下来罢,别再缠着太傅了。」
李非离看看杜景之又看看李崇恩,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杜景之连忙把他放下。李非离跑到李崇恩的近前伸手要抱,李崇恩一把将他抱入怀里。
「殿下怎麽今日有空来到微臣住处?」杜景之把外袍系好,整了整衣衫,「不是明日授课吗?」
李崇恩空出一只手,轻轻抚弄李非离的小脸,一边悠然地说:「哦,今天非离特别顽皮,总吵着要见你,我就带他过来了,谁知道这小家伙脚快得紧,把我们都抛在後面了。」李崇
', ' ')('恩轻笑了声,在儿子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刚好我对太傅前日所讲的义理之道还有些不解之处,顺便过来向太傅请教一二。」
杜景之点了点头,放眼望去,抱在李崇恩怀中的非离虽然容貌娟秀如同其母,但眉眼之间分明有七成李崇恩的影子,看他们父子亲密的样子,心头没来由得一动。
「殿下,景之昨夜还在赶皇上要求的书稿,熬了一夜,现在着实有些倦了。如果殿下不介意,是不是可以等到明日再说。」杜景之拱了拱手,送客的意图昭然若揭。
为什麽太傅对自己总是如此冷淡呢!难道自己曾几何时言语行动中对太傅有不敬不到之处吗?李崇恩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转身把李非离交给嬷嬷。
「你带非离先回紫辰宫吧,我跟太傅还有事相商!」
「不,不要!」李非离拼命扭动身躯表示抗议。
「小殿下,」小瑞子忙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竹蜻蜓来,边在手中转边逗他,「来来,你看这是什麽玩意儿!」
李非离的注意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等到小瑞子把竹蜻蜓在掌心转啊转得转飞到天上,李非离的心也跟着全飞了出去。一边咯咯地笑,一边伸着手啊啊的叫。小瑞子对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李非离快速地离去。
「太傅!」李崇恩走近几步,「用不着你多少时间,不会耽误你歇息的。」
看李崇恩走近,杜景之不觉後退了数步,倒让李崇恩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不知为什麽,只要自己与杜景之两人单独相处,杜景之就会如同一只长满尖刺的刺蝟,不但跟自己保持距离,而且说起话来不是冷若冰霜就是暗嘲明讽。
「太傅,我又不会吃了你!」就算脾气再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如此对待,泥人儿也会发火了吧。更不用说,除了对自己,杜景之对任何人,甚至是小猫小狗也是温和有加,笑脸相待。李崇恩不觉有些气闷。
杜景之低了头,口中语气丝毫没有变化:「殿下,微臣实在是很累了,我明日自会去紫辰宫,请殿下先回吧!」
李崇恩觉得很没趣,皱了眉道:「太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麽意见。如果实在不愿与我交谈,那我乾脆明日请父皇旨,你日後不必再去紫辰宫好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累了!」杜景之抬起头,眼看着李崇恩,「景之一夜未眠,请殿下体谅。」
「算了,既然如此,太傅你早些歇着吧。」李崇恩张张嘴,放弃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李崇恩一离开,杜景之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床上,汗水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一点没有变,杜景之颓然地倒身在床上。只要跟他单独相处,心脏就会不听使唤地乱跳,四肢,五腑,全身上下,无一处正常的。
李崇恩郁闷地走在廊下,为再一次的挫败而气恼。
因为不觉得有什麽必要,所以当得知自己将有一位太傅之时,着实抗拒了多次。直到见了杜景之,抗拒之情便烟消云散了。就算朝中对杜景之年纪轻轻便做了太傅议论纷纷颇多微辞,李崇恩也不觉得有什麽。对杜景之,他有一种从心底而生的亲近与喜爱。且不说他的才学得到过周侪甚至是帝後的夸奖,也不说他的容貌举止更是朝中无数人羡妒的物件,只看着他的眼睛,李崇恩就已认定杜景之是可以尊重、信赖、交心并相契的。除了他是由号称「混世小魔王」的皇弟李崇义推荐这一点让人心中不安之外,李崇恩对杜景之的一切都相当满意。
「我并不仅仅当他是太傅啊!」李崇恩常常这麽想。「我是真心想与他作朋友。」甚至是知己。
李崇恩常常会想起前年八月十六的夜里,第一次见到杜景之的情景。那双充满关切的明亮眼睛以及被抱满怀时的温热身体。每次一想到,心就像放在暖炉上烘烤立刻就热了起来。那种感觉,就算是和妻子在一起时也从没有体会过。
可是後来的杜景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李崇恩叹了一口气。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话冷淡而疏远,时而中规中矩过於拘泥於礼数而叫人不得亲近,时而逾越礼制地对自己冷言冷语而叫人生气,每每克制不住时,一见到他那双好似藏了太多秘密而略显痛楚的眼神时,李崇恩总会心软气消。
太傅果然是藏着秘密的人啊!李崇恩这麽想。常常能感受到身後传来的灼灼视线,李崇恩用不着回头也知道那是杜景之在盯着自己看。如果转头回去,杜景之必然会别开脸而後一通冷嘲热讽。如是数次,李崇恩自己也学乖了,如果太傅要看,索性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但是太傅的失常只在跟自己独处之时。只要有外人在,或是只要杜景之面对的不是自己,他的笑容必是温柔而令人舒心的,他的言语必是合体而令人尊敬的,他的行为必是从容而令人心仪的。
为何只是单单对自己?李崇恩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而一但想多了,便总是会想到令自己心惊脸热的地方去。
不会的,太傅不是那种人!李崇恩每次一想到那里,就会自动将其打断。虽然心里一百个愿意甚至希望杜景之是那个
', ' ')('意思,但李崇恩总悲观地认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或是肖想。
如果太傅真是那个意思呢?李崇恩的心怦怦地乱跳。自己一定会欢喜地接受吧,或许,自己有那样的想法也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杜景之啊杜景之,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四哥!你在想什麽呢?」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声间让李崇恩吓了一跳。
「崇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崇恩拍了拍胸口,「神出鬼没的,也不怕吓着人!」
「得了吧,我在你面前晃半天了,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想那麽出神,我要不出声喊你,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也不知道。」李崇义撇了撇嘴。
李崇恩脸上有些发热,用手推了李崇义的额头:「你还是那麽多话。说吧,今天怎麽跑这儿来了,又要耍什麽鬼花样?」
「你少乱说了。」李崇义把李崇恩的手挥开,「什麽叫鬼花样,我哪里有耍什麽花样!我今天是来找景之哥……杜太傅玩儿的。」说着,探头向李崇恩的身後看,「怎麽,四哥刚从他那儿出来麽?」
「你要是想找他就改天吧。」李崇恩把崇义的肩膀一转,「他昨天熬夜写书,现在已经休息了,你不要去吵他!」
「咦,这倒怪了,太傅熬夜你怎麽会知道?」李崇义的眼珠儿转了转,「莫非……四哥你昨夜个儿一直陪在他身边,陪到今天他睡了为止?」说着,竟嘿嘿笑了起来。
李崇恩一皱眉:「你少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我是刚刚去找他才被赶出来的。你今年十五都还没到,怎麽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喂!」李崇义脸一沉,「四哥,什麽叫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又没说你跟太傅如何如何,只不过说你陪他写书而已,用得着这麽急着辩吗?怕是你自己脑子里尽想些什麽什麽事儿才会把我的话听岔吧!」
李崇恩被崇义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发虚,脸上火烧一般热了起来。李崇义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笑开了怀,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对了,四哥,你说你刚刚被他赶出来,这是怎麽说的!」李崇义哼哼两声,卷起袖子,「一个小小的臣子,竟然敢对太子无礼,不如我这就去教训教训他,好叫他知道礼义尊卑!」
李崇恩连忙拦住说:「太傅他并没有对我无礼,只是太累了,所以我自己就回来了,你可千万别乱来。」
可真是护着他。李崇义挑着眉,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对了,四哥,听说太傅自酿的酒已经可以喝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向他要酒喝的。」李崇义无聊地用手指卷着衣带,看似不经意地说,「他酿酒可真麻烦,我去年还特意差人跑去杭城给他带酿酒用的竹叶跟花瓣,更要命的是,他酿酒还非要用那里的水,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材料给他备齐的。花这麽大功夫,酿出来的酒是什麽味道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太傅会酿酒吗?」李崇义奇道。
「当然了,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四哥,不如改天我们一起去问他要来尝尝罢。」
「还是你自己去吧。太傅或许并不愿意送酒给我。」李崇恩苦笑一声。
「为什麽呢?」李崇义颇为诧异,「他可是你的太傅呢,你们日日耳鬓厮磨,感情应该不错才是。」
李崇恩蹙着眉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为什麽,太傅入宫一年多了,对我总是冷泠淡淡,若即若离,有时觉得近在咫尺,有时却又觉得如隔天涯,我一直弄不清楚太傅心里在想些什麽。」
李崇义连连摇头。实在弄不懂杜景之在搞什麽!枉费自己使了那麽大劲儿把他弄进宫里来,这一年多里居然没有丝毫建树,长此以往,真不知何时才可以大功告成。眼珠转了两转,李崇义决定推上一把。
正说着,远远地走过来一人。年纪不大,但身板挺得笔直。肤色白皙,容貌俊美,高鼻深目与一般人不同,别有一番风情,只是神情冷漠,眉梢眼角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亲近。
「崇德!」李崇恩扬声叫他。
「九哥!」李崇义一边挥手,一边跑过去,搂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过来,「九哥,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你好多次都没找到。」
李崇德微微点了点头,对李崇恩说:「四哥,我回来了。」说着,从怀中摸出去短短的翠玉笛儿交到李崇恩手中。
「辛苦你了。」不理会李崇义好奇的探寻眼光,李崇恩把笛子放入怀里,对李崇德说,「可查到什麽线索没有?」
「仅仅有这只笛子确实查找费事。」李崇德说,「我派人四处打听也没有什麽消息,直到前日,我的一个下属在宫里的府库记录中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噢?」
「听说先祖开国之时,曾经得到过一件异宝,名唤搜魂,是一支无法吹奏出声音的短笛。」
「吹奏不出声音?那算什麽宝贝!」李崇义奇道。
「它叫搜魂,当然是有异处的。不会吹的人这支笛对他自然没有什麽用处,但如果是会吹奏的人,吹起搜魂,便能控制人的心智,让
', ' ')('人神魂尽失,呆若木鸡,可以任人宰割。」
李崇恩听了心中似有所触,从怀里把短笛拿出来,细细地把玩。
「有那麽厉害啊!」李崇义一双眼睛盯着短笛,蠢蠢欲动。「四哥,借我看一下吧。」
「不可!这麽危险的东西给你拿着,你一定又会找人来试。」李崇恩断然拒绝。
「给他看倒也无妨。」李崇德一旁说,「四哥的这支笛子形状质地虽然与记录中一般无二,且也无人可以吹奏出声音,但是我找了那麽多乐家高手试过,没有一个人可以试出此笛功效,所以这支笛也不一定就是搜魂。」
李崇恩沉吟了片刻,接着问崇德:「那搜魂的下落可有记载?」
「只说是先祖後来将它赐予了一位功臣,册上语焉不详,其後便不知所踪了。我正在叫下属接着查。四哥如此看重这支短笛,怕搁在我这儿时间长了,所以先行将其送回。」
「如此辛苦你了。」李崇恩拍了拍崇德的肩头。
「四哥,崇义,我还有些事情未办,先行告辞,你们慢聊吧。」拱了拱手,李崇德转身离开。
「唉,九哥的个性还是这麽孤僻,话说完就走,哥儿几个好好聊聊天不是更好吗?总是爱一个人呆着。」崇义嘴里嘟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德离去的挺直而孤寂的背影。
「他小时候可是漂亮又可爱呢,当年宫里的人谁不喜欢他。」李崇恩叹着气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槿妃……唉!」
「不说这些没劲的话了。」李崇义拉了拉李崇恩的袖子,「对了,这支笛子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以前都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李崇恩反复看着这支短笛,「有一天我醒过来它就在我怀里揣着了。听小瑞子说,我坠崖受了伤,怀里就一直带着这支笛子。本以为是宫里的东西,但後来一查,并不是宫里的。我总觉得这支笛子跟我有着莫大的关联,却怎麽也想不起来。後来你四嫂过世,我又想起来这支笛子,就托崇德帮我查一下了。」
「哦!」李崇义拉长了声音表示理解,垂下的眼帘却遮住了乱转的眼珠。
「走吧,四哥。既然见不到太傅了,我要去你的紫辰宫找非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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