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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裴丰年赶到北澜苑时裴珏刚冲乔云杉发完一顿疯。乔云杉的侧脸上被裴珏砸碎的玻璃杯碎片划了一道口子,渗出细细血迹。裴丰年推开卧室的门,正听见裴珏哭喊着说:“你骗我!”
眼前的画面着实超出了裴丰年的想象:乔云杉衣衫不整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绳子束缚,露出的皮肤全是青紫掐痕或者暗红吻痕,房间里一股过度性爱的气味。裴丰年问:“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乔云杉在心里冷笑,他不说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说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都告诉他了,”乔云杉朝裴珏努嘴,示意这句话的“他”是指这位表弟,“我说,你们一家都是强奸犯,你就是你妈妈下药强奸你爸爸的结果。
“血缘关系真神奇……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强奸犯的儿子也会强奸……”乔云杉点到为止,裴丰年该听出来裴珏到底做了什么混蛋事。
果然,乔云杉从裴丰年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个男人先是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再看一看乔云杉,“强奸”“云杉”和“小珏”这三个词他怎么也无法正确联系起来。裴丰年最终面向裴珏,低吼出声:“你到底做什么了?”
裴珏坐在地上哭,母亲是“强奸犯”这件事让他如何消化?更别谈接受它。裴珏仰着脸问裴丰年:“哥哥是不是在骗我?”
裴丰年不回答,而是狠踹他两脚,又扇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然后转身去解乔云杉手上的绳子。
乔云杉却往裴丰年脸上啐口水,骂他们全家都流坏血,不要在这儿装模作样。
裴丰年不接乔云杉的话,他搀着乔云杉去了客房,给他的脸稍作消毒,又帮他穿好衣服。裴丰年说:“云杉,我来晚了……对不起……”
乔云杉问:“其他的呢?”
裴丰年说:“我代裴珏向你道歉,他做的太混蛋了。”
乔云杉眼角落下一颗泪珠,愤怒至极反倒笑出来:“你的道歉也只不过是不想我把裴珏交给警察。”他明白了,裴丰年为一切道歉也不会为当初将十五岁的小云杉引向深渊而道歉。他说:“我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你们父子这样折磨?”
他想,段西元说的没错,我的报应来了。
裴丰年不语,带着乔云杉离开北澜苑赶回锦悦府。裴丰年在路上向乔云杉承诺会好好管教裴珏,乔云杉问他要如何管教:“让他去坐牢吗?”
“云杉……”裴丰年看乔云杉一眼,眼里除了乞求别无其他,“你也知道……”
知道他是你儿子,知道你舍不得。乔云杉在心里如此回答裴丰年,然后叹一口气看着窗外。可是谁来疼疼我呢,分明我才是受伤害的人。“他好像在房间偷偷装了摄像头,”乔云杉说,“你帮我毁掉录像,不然我就去报警,我不介意和他同归于尽。”
裴丰年悄悄松一口气:“云杉你放心,姨父不会让你和他同归于尽的。”
到了家后裴丰年不肯走,撵都撵不动。乔云杉问他想怎样,他说想留下陪着你。
“你是怕我自杀还是怕我报警啊?”乔云杉问。
都怕。但裴丰年说了假话:“我怕你行动不方便,怕你会生病。”
乔云杉便露出一张看穿他假话的嘲笑面孔:“不至于。”
最终裴丰年还是被撵走了,他离开后乔云杉立刻给没电关机两三天的手机充电。段西元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还有上百个未接电话。
乔云杉给段西元回了消息,让段西元不要过度担心,他只是去外地几天,恰好手机出了问题。他却不知道这时候的裴丰年也在同段西元联系,裴丰年说乔云杉的状态不好,你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
然而段西元只听乔云杉的话,乔老师没提不再联系他就能厚着脸皮继续骚扰乔老师。裴丰年和乔云杉如此不一致的说法让他感觉出些许奇怪,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人隐瞒了真相。
真相就是两个人都没说真话,段西元一直被蒙在鼓里。
乔云杉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无法预知段西元知道他被裴珏囚禁三天会做出何种反应,于是只好瞒着,每天和段西元若无其事视频十几分钟,给段西元织一张甜蜜大网,拦着他靠近真相。
段西元敏感察觉到这张大网的存在——乔老师与自己看起来是越来越甜蜜,他说话常带笑,听到甜言蜜语也不再冷嘲热讽,可是某种感觉告诉他这一切就是不对劲。段西元反而觉得乔老师在慢慢离开他。
这时候已经临近复活节,节前有一个作业要交,交完就能得来一个三周的假期。段西元在和同学商量去哪个国家游玩之时乔云杉正开着车回樊州。
乔云杉下定决心要远走高飞。在他扑棱翅膀准备起飞之前得先把身上的所有担子给卸下,这便是他回家一趟的目的——出柜,让父母对他失望,不准他再踏进家里一步。乔云杉要把后路全给砸碎,只留悬崖给自己跳。能起飞就得救,否则就粉身碎骨。
车在高速上飞奔,他开了点窗,噪声让他感觉好畅快。乔云杉的左手支在门上,牙齿
', ' ')('咬住食指,他怕不咬着指头就会大笑出声来——自毁真是件畅快事。
回家的时机正正好,文娟正在准备给乔云杉介绍一位新姑娘认识。新姑娘二十七岁半,长相秀气温婉,学历硕士研究生,工作稳定,工资不低,还有一套房车。这样的好姑娘真少,关键是她看中了乔云杉,已经同意见面了!文娟眉飞色舞笑脸盈盈对乔云杉说了一通。乔云杉认真仔细看着自己的母亲,不打断也不插嘴,他得多看看母亲笑着的样子,以后只怕没什么机会笑了。文娟问他感觉如何,何时见面?他也笑脸盈盈地回答:“妈,我不喜欢女孩。”
不喜欢女孩是什么意思?文娟以为乔云杉口中的女孩指二十出头的年纪,于是说对方也不算是小女孩了,二十七岁半了都!乔云杉再一次笑着说:“妈,我就不喜欢女人。”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文娟哑了,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乔彬傻了。
养了三十三年的儿子突然说自己是同性恋,只喜欢男人,文娟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乔云杉又说一遍,让父母彻彻底底听清楚了,他没开玩笑,他就是喜欢男人。文娟向乔彬投去求助眼神,乔彬却也正在向她求助,文娟便再次看着儿子,渴望儿子能救救她,告诉她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为了让效果逼真不惜狠狠作弄父母,让父母的心脏突然承受重击。然而乔云杉依旧微笑着安静着,他只撒了一半的谎:他是可以和女人上床、做爱甚至爱上某个她的,但这一半真相没必要被父母知道。他的脸在文娟和乔彬眼里陡然陌生起来。文娟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了。
接下来乔云杉交待了自己的所有情史(省略掉和女人有过的露水姻缘):十五岁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十七岁有了第一任男朋友。男朋友是谁?是某个学长,现在都已经忘记他长相了。乔云杉微微笑着说出一切。故事里的“学长”其实是裴丰年,他说起裴丰年时心里仍旧钝痛。“学长”现在如何了?好像已经结婚生子了。文娟听到此哇地哭起来:“人家都能结婚,你怎么就不能呢!”
可他结了婚也不幸福啊,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儿子是个小废物,乔云杉在心里默默回答母亲,却始终没说出来——说的太多容易露馅。
他继续说,说到上了大学,和“学长”断了,在大学里又谈了几场恋爱,有长有短(也有男有女),没有一个能让他想定下来的。工作后碍于教师身份老实不少,试过去找对象,但找不到合心合意的。从二十多就这么混到了三十多。
到了现在,有一个小男友,小十几岁,目前还算稳定,所以特意回来告诉父母一声。
文娟让他和小男友分手,找一个好女孩结婚,“都是这么过来的!”文娟说,特别笃定,好像她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
怎么能害好女孩儿呢。乔云杉语气缓慢情绪平静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怎么能害好女孩儿,让人家好女孩儿跟着我守活寡吗?”
他说:“妈,我们不能这样害人……”
“那你就来害我们吗!”
乔云杉沉默低头,不敢看父母了。
如他的愿,文娟和乔彬终究还是合力将他赶出家门,没有拿拖把杆招呼已经算还疼爱着他。这个家文娟说了算,所以她说你暂时不要回来了,乔彬便没反对,只是背过身点了一颗烟。
大门在乔云杉面前狠狠关上,这时恰巧路过邻居,乔云杉与他打招呼,还和小时候那样叫他严叔叔,说下午好。他庆幸这一场出柜的暴风雨只在家里爆发,父母的崩溃都压抑得很好,除了母亲一开始的那声痛哭和收尾的这声门响。所以邻居不会知道大门关闭发出的巨响的背后原因是什么,他们只会以为是乔云杉不小心手重了一下。
严叔叔说小云杉好久没回来看看了。乔云杉心里算了算,也才不到三个月没回家而已。他笑眯眯地点头,答,是啊,有些时候没回家了。严叔叔继续说:“小云杉还是得经常回家看看嘛,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当然是要多陪陪。”乔云杉微笑继续点头,今天他就做一个听话的孩子,长辈的话都听着,以后也许就没机会再见啦!严叔叔教育他要快些找对象,他父母已经很着急啦,六十岁的人了,谁不想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呢?
“是是,”乔云杉说,“您说的对。我最近工作还比较忙,不能经常回家。只能麻烦叔叔阿姨和我爸妈多照应着,远亲不如近邻嘛。”既然严叔叔还叫他“小云杉”,那么他就还是得扮演小时候乖巧听话的乔云杉。他向严叔叔道谢,感谢严叔叔一家能和自己家这样做几十年的邻居朋友,希望两家人未来能继续如此要好。严叔叔说那是自然要继续做好朋友的。乔云杉便说那我就放心了。
文娟隔着门板听完乔云杉和邻居老严的对话,眼泪不知觉中又落了一脸。她的儿子这样好,为什么是同性恋?中国同性恋那么少,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一次在家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三小时,下午乔云杉就又开着车回了南城。路上他依旧开了车窗,让风灌进车里的巨大噪音麻痹自己。
他终于可以逃了,了无牵挂地逃。
', ' ')('逃到天涯海角去,逃到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乔云杉却还是哭了。他回忆起裴丰年第一次紧紧抱住他亲吻他不顾他反抗的时候,回忆起段西元把他推到地上扯掉他裤子的时候,回忆起在北澜苑受尽折磨的三天。乔云杉好想变回小时候的自己,变回“小云杉”,受到委屈就躲在妈妈怀里哭一场、被爸爸举到肩上说小伙子不能老哭。
眼泪模糊视线,又迅速被吹干。他告诉自己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出车祸,却又想撞死了拉倒。
乔云杉安全返回锦悦府,换上新办的电话卡,微信屏蔽所有人除了段西元。他留给段西元能联系上他的特权,因为段西元找不到他会发疯。其他人不会。
明天他就会启程去往新世界。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他不知道也不想管,他只想痛快做胆小鬼,离开这个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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