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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于是段西元厚颜无耻地在乔云杉家再次住下了。他这一次扮成了田螺姑娘——又是一个新身份——每天给乔云杉做好早餐后匆匆忙忙去上学,在乔云杉下班回家时端上香喷喷的饭菜,还不刻意在乔云杉面前烦扰。段西元化身成吃苦耐劳毫无怨言的旧社会媳妇,使乔云杉对他的视若无睹不闻不问看起来无情到了极致。但这算什么,乔云杉想,这是段西元自找的,他活该受着所有冷漠,活该得不到笑脸,甚至活该用一辈子赎罪。
活该吃到一切恶果的段西元学会安静和沉默(乔云杉更倾向于那是伪装出来的)。他并不是每天都出现在乔云杉的面前。他在书房里放了一张课程表,严格按照课程表上没有课的时间去乔云杉家。
得知段西元拿到出国交流半年的消息时距离“十一”还有三天。那晚段西元陪着乔云杉吃了一顿始于九点钟的晚餐。他把中秋节没有吃完的蛋黄莲蓉月饼切开成四块,蛋黄没有规矩呆在月饼中心,段西元便把包含了大颗蛋黄的那块给了乔云杉,他开口说:“乔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云杉刚把月饼塞进嘴里,发不出完美的嗤笑,但段西元还是从乔云杉的动作里感受到了那声嗤笑。乔云杉说:“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得到了去英国交流的名额。院里就两个名额。”
乔云杉看向段西元,短暂地、真诚地笑了一下——为学生取得的成绩而高兴仿佛是乔老师的本能,他说:“的确是好事。去多久?”
“一个学期,就是半年。”段西元把乔云杉的高兴结结实实地看在了眼里,他说,“你可以摆脱我了,乔老师。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乔云杉翘起嘴角笑:“是好事,很好的事。”
段西元也翘着嘴角笑,他的酒窝被笑出来。乔云杉以为他这是开心和高兴的笑容。乔云杉又看错一次段西元。段西元哪里想和乔云杉分开,但乔老师和去英国上学就是鱼和熊掌,段西元两个都想要,他贪心得很。只是这贪心被他给隐藏起来,他还得继续伪装和扮乖,不能让乔老师知道他对他已经做了很长久的打算。
乔云杉终于对段西元和颜悦色。因此段西元问乔老师国庆七天假能不能在乔老师这儿多住几天时,乔云杉的“不能”后面还附带了解释,他说画室和高校可不一样,十一只能放假三天,学生辛苦老师也要跟着加倍辛苦。而这珍贵的三天假期他还要迎接从樊州过来的父母与小姨一家,当然了,还有裴丰年。
乔云杉的三天全部献给家人,一秒钟都不给段西元留。段西元理智和行为上表示了理解,他刻意表现出的通情达理暂时骗住了乔云杉,他说:“那好吧,乔老师陪家人,我不打扰你了。”通情达理外还有恰到好处的委屈,但这份委屈被乔云杉忽略——他早就学会忽视段西元的委屈了。
这个晚上段西元得回宿舍,乔云杉送他到家门口,对他说了声再见,段西元回答:“明天见。”
乔云杉关上门时手机响起。在看到“姨父”两个字之前他首先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十点四十。乔云杉想,段西元又该翻栏杆进宿舍了。
裴丰年问乔云杉准备好面对爸妈没有。乔云杉深深叹一口气,他说:“姨父,你得帮帮我。”
裴丰年说:“你要我怎么帮你?”
当初乔云杉回答父母对于离职一事的质问时,用的是“入股朋友画室”这个拙劣理由。文娟和乔彬当时没有来得及提出质疑,但是乔云杉知道,父母这一次来是带着很多很多的疑问的。“陪着我吧姨父,帮我说说话。你也知道我妈要是生起气来我是招架不住的。”乔云杉说。
“你妈生气起来没人招架得住。”
乔云杉听着这句话轻笑出声,谢过裴丰年后与他道了晚安。
越是临近放假乔云杉越是心里开始发慌。他已经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来支撑离职这件事。文娟一直满意他高校老师的这份工作,说这是一份铁饭碗。乔云杉又何尝不知道,可惜现在追悔已经没用,他常想,若是自己不曾招惹崔印恬就没这些事了。
从不后悔的乔老师如今也有了后悔事,如今也算是懂了一步错步步错这个道理。
“十一”早上,乔云杉到底是没能睡成奢望了很久的懒觉。他起床后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也把家里收拾一通,确保没人看得出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然后出门买了些水果摆在茶几上——主要是为了好看,为了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有滋有味,健康养生,让文娟少挑点毛病出来。乔云杉知道自己妈妈若是对谁生了气,可以把一切毫不相干的事情都拎出来当做指责和伤害对方的利剑。乔云杉想,能少受点骂就少受点吧。无论如何,因为作风问题而被举报这件事,决不能被父母知道。
乔云杉的小家从未一次性接待过这么多人,它立刻显得拥挤逼仄。裴丰年溜到正在厨房烧水的乔云杉身边,递给他一个无奈苦笑,意思是说在他把这么一家子拉到乔云杉家的路上时已经尽力帮云杉在父母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尽管中间文琪冷哼了一声,但这声哼被他很及时与
', ' ')('安全地掩盖过去,没人听见更没人能懂它的含义。于是乔云杉也传回一个无奈苦笑给裴丰年,他是说,等着吧,暴风雨总归要来的。“姨父……”乔云杉轻声喊他。
“没事儿,啊。”裴丰年拍拍乔云杉的肩膀,是完完全全听懂了外甥那声“姨父”里含着的依赖。他端着倒好的两杯茶出去给文娟和乔彬,做了一回乔云杉家的主人。
这份担惊受怕让乔云杉一直心慌到午餐时间。乔云杉想,吃饭的时候父母总不会提起这事吧。
午餐定在隐厨,姜老板特意给他留了一间好包房,免了他的服务费。姜老板说现在越来越难见到乔老师了,听说乔老师换工作了,去哪高就了?乔云杉笑笑,摆手说换了个相对轻松自由的工作,不用考虑晋升、乱七八糟的比赛,不用想破脑袋申请项目,更不用带学生做毕业设计、看学生惨不忍睹的论文,轻松许多了。姜老板便说看来高校老师不好当呀。乔云杉点头同意,说,是呀,哪是那么好当的。
乔云杉说的大声,是故意说给父母听。他接着又说许多同事都有这方面那方面的病,主要是压力太大了。姜老板点头同意,接着乔云杉的话说,而且现在学生也不是好惹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人了就会被匿名举报,让老师丢了饭碗。
乔云杉看着姜老板,不知道他是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言,也不知道前同事们会不会拿他当茶余饭后的话题,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变成了这家餐厅某个包房里的笑料。
而姜老板看起来坦坦荡荡,眼里一丝戏谑都没有。乔云杉与他客套两句后进了包间。
一张圆桌坐六个人松松散散,说起话来都得把声音拔高。裴珏和乔云杉中间隔着一个裴丰年,乔云杉讲话时他就侧头去看,把乔云杉盯得也看他一眼,对他笑了一下。裴珏落到乔云杉眼里,让乔云杉又抓住一个话题,他问裴珏大学好不好玩,军训累不累,怎么好像没有晒黑,都报了什么社团。裴珏一个一个回答,不紧不慢,一个问题还没答完就又被文娟和乔彬岔到另一个问题。如此一来乔云杉便以为自己暂时被父母遗忘,然而第一道菜,凉拌木耳上桌后,他被父母给记起来了。
文娟问他这一切怎么这么突然,乔云杉把背到滚瓜烂熟的谎言倒给了妈妈。文娟和乔彬的眉头越皱越深。裴珏看着自己的大姨和大姨父,想着这张桌上大概只有他们俩不知道真相。裴珏又扭头看正在撒谎的乔云杉,原来云杉哥撒起谎是这样从容不迫的。
裴珏记得听爸妈说过,云杉哥离开南城大学是因为作风不好。于是他在脑子里自动编排了一场乔云杉与某个男人翻云覆雨的场景,他想,云杉哥和那个学生的秘密终于曝光了吗?大家都知道云杉哥是同性恋了吗?裴珏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裴丰年,云杉哥到底是什么作风问题,裴丰年说,大人的事你别管,好好准备高考。
大人的事裴珏其实知道很多,有些甚至连裴丰年都不知道,比如,乔云杉真的和学生上床。
而段西元的存在,打碎了乔云杉在裴珏心中高高在上的表哥形象,自那以后云杉哥就成了可侵犯的、肮脏的、低贱的人。失掉神圣光环的乔云杉却叫裴珏更喜欢,他也想在云杉哥身上泼洒污秽,索性让云杉哥更脏一点。
裴珏的耳边是乔云杉和文娟对话的声音,偶尔还听见自己爸妈插嘴,脑袋里却又在想云杉哥的不良作风。裴珏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坐在乔云杉的门外听着他和那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的男生做爱。裴珏便想,这样的云杉哥只被自己撞见,所以他便拥有了一部分的乔云杉。那么其他部分的乔云杉又是什么样的?他去看正在撒谎的乔云杉。
乔云杉一向善于撒谎。谎言总是比真相要容易说出口。但这一次他还是心惊胆战,这整张饭桌能帮他的只有裴丰年,他无数次看向裴丰年寻找支撑,裴丰年都把他的求助给接住了。于是两个人在另外四个人四双眼皮下进行了一场眼神的交缠。这一场交缠本该无人发现的,但乔云杉和裴丰年都不知道也想不到,他们过于频繁的眼神交流被裴珏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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