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道士轻叹一声,见苏禾似是有意无意地护着那条黑蛇,便微蹙起眉头道:“苏公子,别怪贫道多嘴多舌,这深山老林的难免会冒出些鬼怪妖异,公子当小心才是,毕竟你我这种肉体凡胎很难与那些妖物相抗衡。”
苏禾虽听得云里雾里的,倒是对妖这个字眼分外上心,待道士说完话,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世上……真有妖物的存在?”
道士闻言,竟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不予解答,起身道:“贫道还要赶路就不多叨扰了,多谢苏公子的热茶,日后苏公子若有什么需要贫道效力的,可去贫僧常年清修的武当山上寻我,能帮公子办到的事,贫僧定当竭力。”
苏禾点头,此时只将这番话视作客套,对这来讨茶的道士也没多做挽留,送出院门后道了句道长慢走后便罢了,只是苏禾阖上院门转身时,却发现那原本缠在栏杆上的黑蛇不见了……
武当道士柳疏逸自苏禾家离开后走得不疾不徐,沿着山路转了两个弯后靠在一棵榕树下坐着,掰着手指头数了十个数,一抬头,果见一条足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黑蛇缠在榕树的树干上低头望着他。
柳疏逸抱臂于胸前,竟撅着嘴摆出一副受了气的表情,对那黑蛇道:“你这千年老蛇妖说话不算话。”
黑蛇吐了一下信子,而后竟有人语声传出,那是个男子的声音,音色沉沉而略带沙哑,道:“你应该去怪一只花猫,若不是它叼着我去找那个凡人,我定会死在惊蛰的天劫之下,你也不就必因为没得到我的妖丹而摆出这幅德行。”
原来这黑蛇竟真是妖异,现已修炼千年。只是生灵幻化为不老不死的妖毕竟违背万物运行之法,于是这类妖异每百年就会历一次天劫,且这天劫一次比一次威力巨大,直到将这些妖物抹煞。
很少有妖物能从千年的天劫中生还,就连潜心修炼的黑蛇也没有把握。所以在天劫到来之前,黑蛇就曾对柳疏逸许诺,若他未能熬过天劫,柳疏逸便可拿走他修炼千年的妖丹以助他自己成仙。
谁成想这黑蛇竟是熬了过来,柳疏逸自然失落,抱着胳膊闷坐一阵,忽地眯了眯眼睛,转向黑蛇问道:“可你这独来独往的老蛇妖,怎会在那凡人身边待这么久?我以为你早躲回洞中修炼去了。”
黑蛇歪了歪脑袋,用一声人语问道:“你真看不出?”
柳疏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狡黠得像是狐狸,道:“我知道,那凡人或许是久居深山的缘故,身上满是草木灵气,不说别的,就是那单名一个禾字都染着草木气息,对你恢复法力自然有好处。不过老蛇妖,我看那姓苏的公子把你照顾得不错,大约是花费了不少心血的,而你待在他身边竟只是为了窃取灵气,你也太不地道了吧?”
黑蛇口中响起一声冷笑,道:“自从我答应给你妖丹后你便日日夜夜盼着我被天雷劈死,你做的难道比我地道?”
柳疏逸被噎得没话,尴尬地张了张嘴,听那黑蛇接着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本也不想与那个肉体凡胎有什么牵扯,待我法力恢复个七七八八后,自然会离开。”
“那便好。”柳疏逸说道,话虽如此,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强自压下后这股心绪后,起身半开玩笑地说道:“自然得不到你的妖丹我便回武当山了,好好清修,没准还能等到你下一次天劫。诶老蛇妖,咱可说好了,下一次天劫若我还在,那妖丹就还是我的。”
黑蛇发出一声很无奈的轻叹,顺着榕树枝干向上爬,隐于树梢枝桠间,柳疏逸向上望了望,低头嘀咕着骂了这蛇妖的古怪脾气两句后,离开了榕树,向武当山的方向走去。
第四章
黑蛇跑去找旧交柳疏逸说话,可怜苏禾还在满院子地找他,院子里没找见又跑到屋里去找,角角落落都瞧了一遍却仍没看见蛇影。
苏禾呆立在空荡的屋子里,莫名感到惆怅。
就这么悄无声息走了?苏禾在心底问道,他原本听别人讲到蛇蝎心肠的时候,还曾暗暗为这两种生灵打抱不平,总觉得世间物没有一种是全然无情的,但如今真真切切遇到了,也确实让他有些难受。
但是转念一想,苏禾又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了,那蛇本就属于这山间,并非这方小院子能圈住的,他与那条黑蛇各有各的路,本该不相打扰才对。
思虑及此,苏禾转头去望屋外的暖阳,小院中,花猫不知从何处野回来了,正用满是泥土的爪子扑着蝴蝶。苏禾走过去把脏兮兮的花猫揪起来放到一边,蹲下身子去照管院中的花花草草,院子虽然不大,倒也够他忙的。
忙的时候,苏禾自然没有精力胡思乱想,再次念起黑蛇的时候,是他伏案写字时,偶然瞥到桌边的几册书,那几册专讲养蛇之法的书籍。苏禾怔了一下,手腕悬在宣纸上,一滴墨汁自他手中之笔的笔尖滴落,在纸上洇出一朵墨花,苏禾回神时,好好的一幅字已经被毁了。
轻叹一口气,搁了墨笔,苏禾将那几册似乎再也用不上的书压进了书箱的最底层,而后兴致索然地吹熄了灯,打算睡下,只是他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时会有些清晰却遥远的往事浮现,最后苏禾不再强迫自己入睡,睁开眼睛望向洒满月光的窗子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禾终于在逐渐漫上来的困意中昏昏欲睡时,屋中传来“吱呀”的一声,声音本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分外清晰,听得苏禾的困意煞时烟消云散,瞪圆了眼睛警觉地望向透过点点月色的屋子。
借着月光,苏禾紧紧抓了一下被角,他发现原本掩好的屋门竟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就听原本睡在他脚边的花猫惨叫一声迅速窜走,苏禾被花猫的叫声惊得一抖,正要翻身下榻去点烛火,却忽地碰到个冰凉的东西。
苏禾的动作立刻僵住,微微张了张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壮着胆子在自己身边摸了摸,果然触到了个冰凉的似是布着鳞片的物什。旁人若在夜里忽地发现自己身边多了这么个物什,不吓到大叫才怪,这世间恐怕唯有苏禾在摸到了这物什后反倒挽唇笑了。
因为他不必燃上烛火去看也知道,那是他惦念的黑蛇。
黑蛇窝在榻上未动,任由苏禾摸了两把,而后缓缓沿着榻边上爬,蜷在苏禾的枕边。
苏禾愣了一下,不知黑蛇此举是何意,想问又问不出,就那么半支着身子借着月光望了他半晌,确定黑蛇不再动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卧下,却不敢靠得离黑蛇太近,而是远远地枕着枕头的另一角,连呼吸都战战兢兢地放得极缓。
苏禾就这么半睡半醒地熬了几个时辰,天将亮起的时候才沉沉睡过去,一睡便道午时,醒来后又见黑蛇像往日一般缠在栏杆上晒太阳去了才终于放下心。
而这日后的些许日子中,黑蛇夜晚再没去木盒子里待过,而是整日蜷在苏禾枕边,初始时苏禾还不习惯,整晚提心吊胆的不敢睡得太熟,后来倒也习惯了,甚至在入夏后天气热起来时,会不自觉地往黑蛇身边凑,沾一沾他身上的凉气,黑蛇倒也不躲,仅是歪头瞧他一眼而已,而后依旧以那种高傲而冷漠的姿态蜷着。
至于那个曾来讨水喝的道士以及道士说过的话,苏禾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苏禾无聊时甚至会想要不要去山里着一条母蛇来给这黑蛇解解寂寞,日后倘若能生下一窝蛇宝宝来,应该会是件极好玩的事,只是每次他这样想时,都会发现黑蛇在瞧他,墨黑色的眼睛里似乎隐隐约约地带着一丝冷冽,苏禾被望得不自在,每次都会假咳一声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夏日就这么悄然滑走,转眼便已是初秋,或许是本性使然,天气一凉下来,黑蛇就愈发懒得动了。苏禾在案前勾勾画画计算着今冬要用的炭火量,在落下最终一笔前,瞄了眼懒怠的黑蛇,咬咬牙,将炭火量翻了倍。
作此决定后,苏禾理了理书案上的字,挑出几幅来用油纸包好,打算明日下山卖掉,凑些炭火钱,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让黑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挨冻。
苏禾本是好意,只是,他实在不该选择这个日子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