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苏洛与李舒夜此次来君山是为提亲,然而未曾开口穆星洲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未向穆星洲坦白对李舒夜的感情,为何她师父好像一早就知道了?
“早在你受伤之际,舒夜便向为师坦言过你二人之事。”穆星洲淡淡的喝了杯酒,看了她一眼道,“你与他的亲事早就订下了,何来提亲一说?不过是给你个机会回来见见为师罢了。”
苏洛闻言差点咬到舌头,枉她还担心穆星洲的态度所以绞尽脑汁的想要在气氛合适之际提出此行目的,却没想到李舒夜早在数月以前就已经搞定了她唯一的长辈,难怪见他一路上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弄的自己非常紧张,生怕师父会不喜舒夜,再让她两头为难。
李舒夜带着笑意的朝她眨了眨眼睛,苏洛回了个气鼓鼓的鬼脸,又给他满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苏洛虽是喝的豪迈,酒量却实在不怎么样,是三人之中最先倒下的,喝着喝着便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身旁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两个人,因此苏洛睡的格外安心,没一会儿便吐起了泡泡,看的李舒夜直想笑,担心她在夜里受凉,拿出件秋日厚实的外袍给她轻轻披上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感觉到熟悉的体温,头一歪便顺势倒进了李舒夜的怀里,亲密之极的蹭了蹭,而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李舒夜只好回抱住她,饶是他心性沉稳,在长辈跟前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也有些尴尬,只得默默垂下目光,不知该如何面对穆星洲的眼神。
穆星洲觉得有趣,李舒夜初见他之时可是丝毫未将他这个外界传言的‘血魔’放在眼里,只是看在苏洛的份上以礼相待,甚至以强硬的态度阻止他将苏洛带回君山,此时却是略显慌乱,仿佛因苏洛毫无掩饰的亲密而觉得失礼一般。李舒夜依旧不曾因‘血魔’之名而对他另眼相待,穆星洲此人于李舒夜而言从头至尾都只是苏洛的师父而已,这个人既是全心全意的爱着苏洛,自然也会将苏洛的师父当成自己的来对待。
起初他还担心李舒夜是为红尘心法而来,如今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这般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呵护备至的眼神是不可能说谎的,穆星洲心下宽慰,想来李舒夜与苏洛的缘分也能称得上的奇妙,他唯一的徒儿此生能得遇良人,做师父的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穆星洲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最初从淮水边上遇到苏洛之时的情景还是那般熟悉,恍若昨日。
“……阿洛的眼睛,能唤醒人心中的善意。”穆星洲闭了闭眼睛,仰头喝了一杯酒,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那样毫无保留的真诚与信任,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溪流一般,在我血洗云城即将入魔之际拂开了我眼前的鲜血,让我得以再次看清这世间的颜色,看见仇恨之外的事物。”
李舒夜微微一怔,没有打断穆星洲的回忆,抱着睡熟的苏洛安安静静的听他娓娓道来。
“我在苏南捡到了她,那时阿洛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丫头,问她名字也只会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刻个‘洛’字,我便为她取名苏洛,带回了君山抚养。”穆星洲睁开了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月轮出神。君山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与那夜血红的月光迥然不同,穆星洲回想起初见那小女孩时的情景,隔了十数年,他依旧能清晰的想起那时苏洛的眼睛,一双清清亮亮的黑色,就这么洗去了他满目血色,将即将堕入深渊的他拉回了尘世。
“她是那一日我刀下唯一的活口,说是我收养了阿洛,倒不如说是她救了我。因得有阿洛的存在我才从仇恨的深渊中抽身回来,回到君山守着那魔物的尸骨,为我刀下万千冤魂赎罪,只盼得这后半生能心中无愧,不必再夜夜因那噩梦醒来。”
穆星洲说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望着在白衫青年怀中睡的安稳的少女,微微弯了弯唇角。他今夜格外有些想要倾诉的*,或许是因醉酒之故,又或许是因得见苏洛平安归来的喜悦,便是想要跟人说一说那些埋葬在他记忆深处的过去。
“这些年有阿洛在身边,我过的很开心。她是个天赋异禀的习武之才,日后定能将红尘心法发扬光大,能有她这么个徒弟,是我穆星洲一生最值得庆幸之事。”穆星洲说着,抬起目光,望向了沉默的白衫青年,“她既能有缘遇到你,便值得你好好待她一生。”
“——舒夜,我将她交给你了。”
李舒夜微微笑了起来,回想起初遇苏洛的那个早上,她从自己怀中醒来,也是那样一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仿佛能一瞬间洗去人心中的污秽,保留下最真诚的善意来。他低头看着在怀中熟睡的绯衣少女,冰蓝色的眼底泛着温柔与眷恋的微光,轻声开口,声音却是坚定不移。
“定不负所托。”
☆、第97章 拜堂
难得回来一趟,二人便在君山小住了几日,苏洛拽着李舒夜漫山遍野的逛,将幼时所发现的秘密与美景都一一与他分享,玩的乐不思蜀。虽然爬山辛苦,李舒夜倒是挺喜欢跟着苏洛去看看这些地方,少女在耳边回荡的欢笑声让他心满意足,仿佛在这深山中跨越了时间遇到了过去的苏洛,将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回忆都共同经历了一遍。
眼下苏洛正领着他去往君山山顶,那里有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千年古树,是苏洛幼时最常呆的地方。古树一如苏洛记忆中那般遮天蔽日,抬头都望不见顶,底部盘根错节,粗壮的树干树枝犹如君山的守护神,威风凛凛的站在山顶最高处。
苏洛颇为怀念的抚了抚那粗糙的树皮,顺着树上缠绕的蔓藤看去,果不其然在高处看到了自己当年搭建在树窝上的小木屋。李舒夜有些为难的跟了上来,爬山下水他还能勉强一试,这爬树可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苏洛见状嘿嘿一笑,伸手将李舒夜一揽,轻松的把他拦腰抱起,足尖一点跃上了枝头,几个起落后便稳稳的落在了树屋前,微微弯腰将李舒夜放了下来,颇为满足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李舒夜忍不住在心中掩面,虽然他并不介意自己跟苏洛之间的武力差距,不过突然被她拦腰抱起,心中除了有些身份反转的小尴尬,更有一丝心跳加速的奇妙悸动……李舒夜咳了一声,强迫自己忘记刚才那一瞬的失态,顺着苏洛的目光朝下看去。
在这里几乎能将整个君山的美景都尽收眼底,李舒夜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他学着苏洛的样子盘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山风将树屋中吹的干干净净,李舒夜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绯衣少女,只觉得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年少时的苏洛独自在这树屋中度过的时光,或习武,或看书,或小憩休息,或只是单纯的坐在此处,感受山风所带来的整个君山的气息。
李舒夜忽然明白过来,这便是苏洛自幼修习红尘心法的方式,以心感知天地之息,是以她虽是年纪轻轻毫无阅历,却能将红尘心法使的出神入化,傲视江湖。
“舒夜……”苏洛回过头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忽然凑上前来啃了他一口,而后笑眯眯的蹭过来,歪头往李舒夜肩上一靠。
“其实此刻能跟你坐在这里,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苏洛蜷起双腿将膝盖抱在怀里,望着远处喃喃自语,“小时候在这里连个可以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师父他不会陪着我胡闹,这君山最美的地方,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见着。那时我就在想,若以后遇到喜爱之人,定要带他回君山,一起看看这世间难得一遇的美景才好。”
李舒夜心中微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不管是这君山之巅,淮南水乡,西域大漠,南疆巫山,还有更多我们未曾去过的地方,未曾见过的美景……阿洛,从今往后我都会陪你一同走过,与你共享这世间繁华。”
苏洛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更深,靠在李舒夜肩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耳畔是山风抚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苏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只要与身边之人在一起,就能去到任何地方。
二人在君山小住了几日后便动身回了淮南,穆星洲并未随同二人前往,他早年立下誓言独守埋葬君山中的异兽尸骨,为当初死在这异兽口中与他刀下的冤魂赎罪,上一次出山已属破例,如今得知苏洛安好,穆星洲便也能放心的留在此处清修。李舒夜留给了他三只黑隼,一来方便穆星洲日后与外界联系,二来在这深山之中养隼也不失为一大乐趣,可伴他度过苏洛离开后那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回到淮南城时正值深秋,凉风卷着落叶纷纷扬扬而下,为收获季节的水乡平添了一丝萧瑟的秋意。苏洛从船上走下来,望着两岸依旧热闹的河道与码头,回想起最初随李舒夜来淮南时也是这个时节,不由得与他会心一笑。
秦意依旧候在落日楼门口等他二人回来,两人去君山这些时日间韩云苓也从京城归来,温婉的站在秦意身边,一袭白裙犹如亭亭玉立的白兰,美的让过往的行人也忍不住侧头多看两眼。
“阁主。”秦意向李舒夜微微躬了躬身,领着二人进了屋,落日楼中已然被布置的焕然一新,一些稍显轻浮的装饰都被换掉了,多了一些喜庆的大红纱幔,看得出布置之人非常用心。苏洛有些惊喜的低呼了一声,秦意笑了笑,神色间也满是期待,“洛姑娘可还喜欢?”
“当然是喜欢,有劳秦姐姐了。”苏洛欢喜的笑道,秦意掩嘴轻笑,看了看身旁的韩云苓。
“可费了我好些功夫,多亏有云苓小姐在,到底是在京城待过的人,眼界就是不同,帮了我很多忙呢。”
“也有劳云苓了。”苏洛学着秦意的样子朝韩云苓福了一福,说起来之前她受伤之时也得了韩云苓不少照顾,一直没机会好好言谢,眼下倒是正好,随即笑道,“上次离开的匆忙,倒是忘记好好跟你道谢了。”
韩云苓闻言却是僵了一僵,神色间划过一丝心虚,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主动拉了苏洛的手,微微笑道,“阿洛这是哪里话,都是要做我嫂子的自家人了,还需为这等小事言谢么?”
那声‘嫂子’叫的苏洛脸上一红,回头讪讪的看了看李舒夜,黑发的青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神情。四人一路说笑着去了二楼,秦意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席间与李舒夜交换了一些布置喜堂的细节问题;正好负责做嫁衣的师傅也将样品送了过来,饭后苏洛便被二女拉去试衣,将拟定请柬的任务丢给了李舒夜去。
嫁衣的款式是秦意负责构思的,隆重而不失活泼,很符合苏洛给人一贯的印象;她似乎从第一次见到苏洛时就开始盘算起了这一天,格外的热情,与制作嫁衣的师傅反复沟通商量,连一丝细节都不放过,最后才看了看脸颊红红像只苹果的苏洛,满意的点了点头。
韩云苓则打开了一只做工精美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对荀灿夺目的玛瑙耳坠,仔细的给苏洛戴上。这是她送给二人的成亲贺礼,据说是宫里的东西,用成色十分珍贵的云霞玛瑙制成的,戴在苏洛耳上当真犹如天际被染红的云霞,连脸颊都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滟光,衬的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女愈发明艳动人。
不仅如此,苏洛还隐约嗅到了一股让她分外舒适的淡香,却是从这耳坠中散发出来的。原来云霞玛瑙不光是贵重的珠宝,也是一味稀少的药材,那淡香是在玛瑙形成的过程中自然凝聚而成的,拥有提神醒脑,舒缓身心的奇效,在京城的贵族圈子中十分流行;如此贵重之物却是韩云苓一番心意了,苏洛对这耳坠也是十分喜欢,连声道谢。三人复又聊了一些女儿家的私密话,相互之间倒是亲近了不少。
就这么在落日楼中准备了几日,李舒夜手中的请柬也都送了出去,只待拟定的良辰吉日一到便与苏洛成亲。这之后苏洛还从淮南的商会处收到了来自西域的包裹,打开来一看却是赫木恩送上的贺礼,里头还附了一封长信,除了末尾不甘不愿的祝贺词外通篇都在跟苏洛抱怨她继位之后的苦难日子,道她每一日都忙的脚不沾地,而昭却不愿帮她分担丝毫,甚至还被夏渊的公主勾走了魂,她这个王姐在昭心中是越来越没分量了。
苏洛看完笑的不行,跟李舒夜一说才知道那夏渊公主指的就是七郡王夏紫荆,原来尉迟昭进京面圣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回大宛,而是缠着夏紫荆比武,甚至放出话说打赢她之前都不会走,还赌上了大宛王族的荣耀起誓。苏洛回想起在王府之时昭与夏紫荆的最后一战,到还真觉出些味儿来,也许成亲之后是该去西域看看朔了,否则等到最亲的弟弟也被夏渊人拐跑,难保新继位的大宛女王不会一时恼羞成怒,做出些有损两国交好的冲动之事来。
时间很快便到了成亲之日,因着是家宴,落日楼中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只将内里的装饰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贴上了醒目的囍字;苏洛人就在楼中,倒也少了迎亲的环节,应邀前来的人也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她便穿着嫁衣跟李舒夜一道迎客,闹的好不开心,直到快要拜堂之际才披上了盖头,特别豪放的拽着李舒夜往喜堂前一跪。
宾客中顿时爆出一阵笑声,负责喊礼的凛渊阁小伙也是忍俊不禁,咳了一声整了整嗓子,待场面稍微平息一些后才高声喊了些传统的祝词,一对新人跪地三叩首,象征着拜堂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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