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的也在落日楼?”苏洛喜不自禁,原本打算抽时间去一趟千叶山庄的,这会儿倒是先见了叶昀,也不用冒险再跑一趟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望着还有些呆愣的叶昀,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怎么,被撞傻啦?哎二狗子你真是越来越不禁折腾了。”
“阿洛……?”叶昀摸了摸自己被撞红的额头,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真的没事?秦意说你今日会回来,我还以为是她唬我的……我……”
叶昀说着,到真的流下了泪来,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意气相投的至交好友,如今见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连眼中的灵动与笑意都丝毫未变,怎能不让叶昀喜极而泣?
“哎哎别哭啊,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连秦姐姐都不如呢。”苏洛没料到叶昀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忙脚乱的安慰他,叶昀一听却更觉得委屈,眼泪鼻涕全往苏洛身上蹭。
“你个死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有想过我会多担心吗呜呜呜……”叶昀俨然进入了被抛弃的小媳妇模式,犹如当初那个被苏洛夜闯闺(?)房逼入床角的小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受那么重的伤还到处乱跑,李舒夜那混蛋还不让我见你,好不容易等我拿着大伯给的方子前来寻你却连人都不见了,你就真的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回来了嘛……”苏洛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叶昀是真的担心自己。当初那样一触即发的局势叶昀也能顶着压力来落日楼寻她,显然是要不顾外界风声护她到底的,苏洛心中微暖,拍了拍叶昀的肩,“起来起来,跟我好好喝上一杯,聊聊我走之后的境况啊。”
叶昀抽抽噎噎的直起身来,跟苏洛坐到一处便说起这几月来所发生的事。李舒夜坐在了苏洛的另一边,动作悠然的给她添酒,却并不如何对叶昀亲密的举动吃味,一旁布菜的秦意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并未多言。
“你走之后萧云那厮很快就接任了盟主,还誓要手刃你为惨死的任千行与纪子修报仇。”叶昀吸了吸鼻子,缓缓说道。他对萧云的称呼从过去毕恭毕敬的‘萧大哥’变成了如今的‘那厮’,显然是被萧云的所作所为给伤透了心,“当时除了落日楼与我之外无人知道阿洛你已留书出走,那段时间整个苏淮都是追缉你的势力,据说一条目击行踪的情报已经卖到了十两银子的天价。”
苏洛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她当初负伤浪迹于苏南之时,还自泄行踪以换取那十两银子的赏钱,为此手头阔绰了好一段时间,过的相当滋润。
“过了两月有余后寻你的势头便淡了许多,江湖上连接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是萧云终于明媒正娶了任青澜,誓要替任千行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以报当初知遇之恩,为此传为江湖佳话,人人都道那萧云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叶昀说着瘪了瘪嘴,很是不屑的样子,“第二件便是蛟龙闹江之事,自夏渊建朝以来淮水中再未见过异兽作乱,这次却闹的民不聊生,云湖盟组织了一众高手讨伐那猛蛟,萧云似乎也为此跟官府那边的人搭上了桥。”
苏洛心下了然,萧云既是嫁祸于她,便不会令这势头疯涨,否则他永远都无法当众使用天魔噬心*。依照叶昀所言,只要她此番不再重出江湖,那些人自然会在萧云的有意淡化下逐渐忘记她,也就无人会来打扰她的清净日子了。
叶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声音顿了顿,面色有些气恼,“这便是我最不能理解之处了,从那以后云湖盟就时常帮着官府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美名其曰惩恶扬善的方式应当不拘小节,萧云却是毫不作为,任由那帮的官府的走狗骑到我们头上;最气人的是我大哥与阿念都由着萧云胡来,说什么大势所趋,我就奇了怪了,原本自由自在的江湖人为何要听那些官府之人的安排?当初仗剑江湖之时,不就因我手中之剑可以行侠仗义,扫清天下不平之处么?若连云湖盟也与朝廷沆瀣一气,还有何‘侠’字可言?”
叶昀说的愤愤不平,闷了一口酒后又看了给苏洛夹菜的李舒夜一眼,“……倒是这家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找你找的天翻地覆,在云湖盟对你的追缉势头逐渐淡去的时候,却是凛渊阁的人闹的苏淮满城风雨,江湖上传闻都说凛渊阁之主才是真正窥视着天魔噬心*之人,是以会冒险救得阿洛你离开青麓地宫还一度替你隐瞒行踪,传的还有模有样的,若不是见过李舒夜本人,大概连我都要信了。”
“让叶二公子见笑了。”李舒夜弯了弯唇角,替苏洛满上了一杯酒,而后将酒壶放在了叶昀跟前示意他自力更生。叶昀被李舒夜的动作给噎了一下,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他与苏洛一番,总觉得这次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是哪儿叶昀也说不上,只是有种令人舒适的和谐感,仿佛这两人就该站在一起般。
“不过虽是有些不甘心,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很把你放在心上。”叶昀看了兀自喝酒的苏洛一眼,撑着脸道,“……就在连我都要心灰意冷之际,却是这家伙始终执意要找到你,然后还真的把你给带回来了。”
苏洛笑着塞了一块红烧肉到叶昀嘴里,“怎的这副不甘心的模样?二狗子你也尽力而为了,再者我不是也好好活着回来了么?”
叶昀鼓了鼓脸,将那块红烧肉嚼碎咽了,又吃了一些秋笋,却没有正面回应苏洛的话,而是岔开话题与她说起了在西域与苏南之时的所见所闻。这顿饭吃的格外久,苏洛断断续续的与叶昀絮叨了快一个时辰,直到撑得不行才停了筷,又喝了一些秦意贴心送上的膳后汤,这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皮,那副猫一样幸福而满足的神情让李舒夜看的忍不住微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长发,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阿洛,你且随我来。”他拉了拉吃饱喝足之后懒在原地不想动的少女,眼底的笑意像是隐藏着巨大的宝藏,苏洛随他一路走去了书房,而后见李舒夜从书架上搬出一个倾长的檀木箱子,是她曾经最熟悉的长度。
苏洛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来,在李舒夜鼓励的目光下轻轻打开了那个檀木箱子,双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箱中放着一柄绯色的利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刀身倾长而笔直,唯有刃口带些微微的弧度,泛着一圈通透的绯光,显得危险又美丽,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那是伴随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兵器,是从师父穆星洲处继承而来的,江湖十大名器之一的绯刃。
“穆星洲前辈临走之前将绯刃留在了凛渊阁。”李舒夜缓缓说道,“他道你若能回来,必定会先来见我。”
苏洛伸手拿起绯刃,入手处熟悉的质感让她眼眶一热,穆星洲当初说为她留着这绯刃直至归来,却不是单纯为了安慰她,而是真的相信她会回来,然而待她真的归来之际穆星洲却已回君山了,苏洛甚至都能猜到自己若朝他抱怨会得到怎样的答复;穆星洲相信她会回来所以将绯刃留在了李舒夜这里,他甚至比苏洛更早看清了她对李舒夜的心意,若她平安则自然能拿到绯刃,而若她已身死,远在君山的穆星洲也会当她还活着。
典型的穆星洲式的好意,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她的师父就是个性情如此古怪之人,却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关心她,苏洛握住绯刃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手中熟悉的刀柄与师父穆星洲的留下的心意,忽然就觉得十分怀念,忍不住想要跟人战一场。
正巧叶昀因为好奇也跟了过来,苏洛接下腰间的七星龙渊抛给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绯刃,笑道,“二狗子,跟我来场饭后运动如何?这回可别再说我占你兵刃上的便宜啦。”
☆、第81章 比剑
叶昀懵头懵脑的接了剑顺手抽出剑鞘,剑刃上的光晕在日光下尤为明显,一时间整个书房都碧波潋滟,犹如有潜龙出渊,叶昀持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剑刃上的七星耀石,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问道,“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七星龙渊剑?阿洛你是从何处得到此等至宝的?”
“偶然在西域寻得,是朔赠与我的。”苏洛笑了笑,绯刃已然迫不及待的滑入了手中,“同是江湖十大名器,这回你可找不到理由耍赖了,便让我好生看看你这段时日进步了多少,二狗子,看剑!——”
她话音未落剑气便夹杂着锋利的绯光袭来,叶昀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七星龙渊被震出一声悠长深远的龙吟,叶昀回手一剑跳出窗外,苏洛紧随其后,落入院中便与叶昀战到了一处。
千叶山庄以剑法闻名,叶昀对江湖名剑之一的七星龙渊自然是耳熟能详,却是没想过这把剑会有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一天,只觉得一招一式之间都使的顺畅无比,如有神助,往日里咄咄逼人的绯刃如今也觉得并非不可战胜,他喜不自胜,对手中的长剑也有些爱不释手,刷刷刷使出一套七寒剑法行云流水的使了出来,向苏洛猛攻而去。
苏洛挑了挑眉,手中绯刃一个翻转,浑厚的内力汹涌而入,让绯刃兀自长鸣,整个刀刃泛起一圈近乎半透明的绯光。阔别爱刀数月,苏洛此时也是满腔战意,只想与绯刃一道战个痛快。碧色与绯色在空中激烈的交织碰撞,两人皆打的兴起,眨眼间便过了十数招,叶昀难得有如此能跟苏洛势均力敌的时候,越战越勇,内力灌入长剑,让七星龙渊剑刃上的碧光泛起一层寒霜,直切苏洛要害脉门;苏洛回手一震,绯刃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与七星龙渊擦身而过,在叶昀刺向她要害的同时也威胁到了他的攻势,迫得叶昀不得不抽剑回防,化解了他这一招出其不意的进攻。
“不错啊二狗子,这七寒剑法终于是使得像模像样了。”苏洛一声轻笑,手中绯刃却一点也不客气,挡开叶昀又一次进攻,朝他下路切去。
叶昀虽是抽剑回防,却并不如苏洛所想那般停下攻势,七寒剑法的内功以寒意为主,剑势舞动之时犹如山涧流水般自在潇洒,而交战对象却会为那寒意所阻,不知不觉慢下心防,苏洛为此手中一顿,叶昀趁势又是一番急攻,刀剑相撞之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苏洛不疾不徐的回防,叶昀的攻势却是越来越猛,最终使了个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的危险招式,却在成型之前被苏洛制止,捉住他的手腕一翻,绯刃已然抵在了叶昀的脖颈处。
“承让。”苏洛眨了眨眼睛笑道,随即放开了叶昀,叶昀力竭,顺势就这么仰倒在了地上,略不甘心的鼓成了包子脸,目光凄凄的瞅着苏洛。
“一百三十二招,这可是你第一次在我手中过上百招啊二狗子,进步不错。”苏洛笑嘻嘻的蹲下身来,戳了戳叶昀沮丧的包子脸。
“你还说,这段时间我可是抱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毅力在练习七寒剑法的。”叶昀揉了揉手臂上被苏洛刀背打痛的地方,而后撑起身来,方才那场比试苏洛大概连七层力都没用到,好几次能定胜负之时苏洛都换做了刀背提醒他,说是比试倒更像是场实战指导,让叶昀不禁有些灰心,“原以为这段时间我的武功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哪知在你手上依旧如此,你果然是厉害的跟怪物一般,阿洛。”
苏洛挑了挑眉,朝叶昀勾了勾手指,眼中有碧色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她一头乌发染白又变黑,看的叶昀目瞪口呆。他知道苏洛的发色染白是将红尘心法催至最高阶后的体征,但却从未见过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由变化,这意味着苏洛对自身内力有着绝对精妙的掌控力,是入微之势的征兆,她能完成这一步便说明内功心法已然更进一层了。
“你的红尘心法已经彻底练成了?”叶昀有些意外,没想到苏洛一番受伤出走,却是误打误撞突破了这玄妙的最后一层心法,也算是得自身造化功德圆满了。
“所以不是你的剑法没有进步,而是我更厉害了。”苏洛颇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能在如今的我手中过上百招之人,整个江湖也数不出几个。二狗子,你眼下这身手方才担得起千叶山庄叶二公子的名号啊。”
少有被苏洛如此夸奖的时候,叶昀有些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尖,反正他也从未想过真能赢过苏洛,输掉比武的失望之情很快就过去了,便开始缠着苏洛给他讲讲剑法之中还有何处需要注意与进步的地方。
“剑势虽是大有所进,可你这心态却不妥,二狗子。”回想起叶昀最后那伤人伤己的大招,苏洛微微蹙眉,难得严肃起来跟他说话,“七寒剑法的最后一式是为末路之时同归于尽而创,既然叶清肯传你这招,说明他相信你拥有足够判断情势的能力,而不是让你在这般即兴比武之时胡乱使出来的。你剑中急躁莫名,是在试图向我证明什么?”
苏洛的声音顿了顿,看着侧过头去的叶昀,语气缓了两分,“二狗子,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为何会独自住在落日楼中?可别告诉我是为了等我归来啊,你跟叶清,跟唐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何事了?”
“果然瞒不住你……”叶昀盘坐在地,双手搭在膝盖上,也没想到一番比试竟会让苏洛猜到他内心所想,妥协般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只是对大哥跟阿念有些失望罢了。”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向来能说会笑的脸上有些落寞,“我叶昀这一生敢作敢当,活的坦坦荡荡,手中之剑一为路见不平,二为清扫大义,不说是狭义君子,却也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而如今明知那地宫中的始作俑者是萧云,明知我一生挚友无辜受冤却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满口假仁假义的家伙登上盟主之位让云湖盟变成朝廷的走狗,看着阿洛你身受重伤还被人逼得远走他乡,我……我就是恨我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叶昀说着,眼底也有些氤氲,胡乱的抹了一把眼角,继续道,“从前一直觉得大哥虽不喜参与世事,却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侠义之人;阿念虽是性子冷淡些,却也能为了心中执念奋不顾身,结果到头来却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而已,他们都有苦衷,有不得不服从萧云的理由,只有我忍不下去,我多看那伪君子一眼都恶心的睡不着觉,我也不想就这么无动于衷的失去阿洛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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