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夜也已经起来了,朝苏洛摇了摇头,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门外月明星稀,两人就着月光将寨子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李舒夜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同朝着那声音的来源处走去,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那声音是从某座房子的底部传来的。南疆气候潮湿,因此房屋多为吊脚楼,修建时都会先搭建一个尺余高的空台,再将房子修于空台上,这样既解决了潮湿防腐的问题,通风效果也很好,非常实用。发出声音的那东西此刻就躲在空台下,动作十分迟缓,连咀嚼声都是一下又一下,没能连成一片。
这还是两人在这苗寨中遇到的第一个活物,不禁都有些紧张,苏洛打量了一下那空台的高度,顺手捡了块小石子弹过去。那石子里灌注了苏洛的内力,打中的力道绝不会小,然而空台下的东西只是顿了顿,没一会儿咀嚼声又规律的响了起来。
苏洛皱了皱眉,所幸显出了身形,朝那空台下的东西高喊,“何方神圣,为何不现身说法?”
那东西似乎对声音有反应,咀嚼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摩擦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身体从空台下缓缓的爬出,朝着苏洛的方向一点点的移动过来。
就着南疆明亮的月光,苏洛跟李舒夜终于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不由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那竟然是一个‘人’,依稀可见穿着苗人的衣物,却也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身体。那人攀爬的姿势极其别扭,全身关节都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显然不是活人能为;全身已然高度腐坏,肌肉中冒着诡异的绿色,在爬行的过程中不断剥落,留下一路粘稠的碎肉。那张脸则更为可怖,已然近似骷髅,眼眶跟鼻间都是空洞洞的,脸颊上却还连着些许腐肉,喉咙中咕噜着发出如漏风箱般的吼声,手里抓着一只破破烂烂的老鼠,应该就是刚才咀嚼的东西。
苏洛骇的全身寒毛倒竖,饶是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诡异血腥的场面也比不上如今眼前之景。这居然是一具爬行的尸体,一具颠覆了她所知常识与信念,可以活动可以咀嚼老鼠的,高度腐坏的尸体。
这东西究竟是何物?苏洛一阵心惊胆战,眼睁睁看着那腐尸朝自己爬来,甚至忘记了躲开。
“阿洛!”却还是李舒夜先回过神来,一声立喝唤醒了苏洛。绯衣少女连忙转身,那腐尸却忽的站了起来,直着胳膊朝她掐来,动作迅猛的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迟缓,苏洛又惊又骇,手中绯刃出鞘,干净利落的刺入了那腐尸的心脏;腐尸痛嚎一声仰倒在地,便不动弹了。
“舒夜…………”苏洛心有余悸,看着绯刃上残留的黑血,眼中满是惊疑。李舒夜也深深皱起了眉,望着地上的腐尸沉思。
“原本已经死去的人死而复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黑发的青年沉吟了一声,“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死而复生,只是尸体还能动罢了……”
“这就是苗寨一年来毫无音讯的原因?”苏洛甩干净绯刃上的黑血,却并不收回袖间,打算打点水好好洗一洗再说,“如果这是真的话……搞不好……”
苏洛望着这空无一人的苗寨,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搞不好这里的人不是逃走了,而是……”
“阿洛……”李舒夜看向了她的后方,声音有点干哑,“真的是‘搞不好’了……”
连绵不断的悉索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苏洛惊骇的回头,只见无数奇形怪状的腐尸呈包围状往这边慢慢移动了过来。她竟一语成谶,这座苗寨的住民果然都变成了那种诡异的腐尸,沐浴着月光低吼着纷沓而来。
苏洛咽了咽喉头,手指用力握紧了绯刃。忽然一阵沙哑的呵气声响起,苏洛回头一看,却是之前被她一刀贯穿心脏的腐尸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加入了包围的腐尸大军里。看来刺穿心脏并不能真正杀死这些腐尸,苏洛一阵心慌,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惧怕的情绪。
若包围过来的是一群人,那么来多少苏洛都不惧;然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如现在这般提剑面对一群蠕动的腐尸,并且寻常人的弱点对它们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她可以无数次的刺穿这些腐尸的心脏,然而腐尸们也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杀戮,而结局必然是她自己率先力竭而死。
“阿洛。”李舒夜捏了捏她的手心,那偏凉的体温此刻却莫名给了苏洛一些安心的力量。
“我观察了一番地形,设法从左边突入,借由房屋的遮挡往北逃罢。”李舒夜说道,冰蓝色的眼瞳在月下熠熠流光,“我会跟上你的步伐,不用分心来照顾我。”
苏洛心中松了口气,也多了一股灼热的战意。这时候有沉稳冷静的李舒夜在身边实而有幸,有这么一个不会为诡异之物所影响神智的人存在,苏洛也就不会迷失在恐惧之中。
“要跟紧了啊——!”绯衣的少女说完,手中利刃在月下划出一道绚丽的绯光,前方两只腐尸顿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攻击要害虽说不能让它们死亡,却也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重新站起来,苏洛抓准时机往左侧突击,李舒夜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了不少腐尸,而这一会儿功夫,最先砍到的腐尸已然恢复完毕,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两人扑过来。
这腐尸虽然行动迟缓,无法追上苏洛的动作,却胜在数量众多,且毫无痛感与惧意。苏洛一刀刺入了一只腐尸的心脏,对方却顺势握住了绯刃令苏洛无法快速拔回刀来,另一只腐尸趁机扑来,苏洛旋身一脚将那腐尸踢飞出去,手中刀光宛动,抽回之后又迅速刺穿了另一只腐尸的眼眶。
“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眼见包围过来的腐尸越来越多,苏洛干脆揽住了李舒夜的腰,脚下运力跳起,踩着房顶两三个起落间便落在了他们所住的那一间顶上。两人快速跳下了房间收拾好行李,正要逃命时却又被一只腐尸闯入了房间。苏洛眼明手快一刀削掉了腐尸的半边头骨,然而那腐尸竟还未倒下,摇摇晃晃的往两人这边扑。
“阿洛,削它后颈之肉。”李舒夜默了一默,忽的开口。苏洛来不及多想,手中刀锋策动,将那腐尸的后颈狠狠削了一截下来,直至能看到颈椎的白骨。
一只细小的黑色蠕虫从那后颈肉中掉了出来,如闪电般扑向了苏洛,那虫子速度极快,苏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出刀,刀尖穿过虫子的身体将它狠狠钉在了地板之上,动弹了两下便曲卷着没了声息。
“我猜的不错。”李舒夜走过来,看着那被钉死在地板上的黑色蠕虫,叹了口气,“让那些死尸活动的,果然是蛊虫。”
苏洛心有余悸,方才要是她手慢一瞬,那虫子就得扑到身上来了。她咽了咽喉头,“苗疆巫蛊之中还有这样诡异的东西?”
“真相自然得问这下蛊之人。”李舒夜蹲下身,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得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把那蛊虫装进了瓷瓶之中,“看来这南疆的异变,多少与苗人自己有关。”
“不管怎么说,至少知道了这些腐尸的弱点。”苏洛等了一会儿,见那倒地的腐尸终于没再爬起来,不由得松了口气,“若真要对付一群怎么砍都弄不死的尸体,我可没什么把握了。”
没有时间让苏洛感慨,两人迅速收拾好行李,试图跟刚才一样借助房顶逃走。从房顶往下看时苏洛吓了一跳,包围过来的腐尸竟然比刚才还多了,肯定不止这一个寨子中的数量,这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渊族服饰的腐尸,应该就是先前那些带队进山却神秘失踪的队伍了。
底下一阵阵的悉索声与低吼声,远远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涌动着的腐坏人头,苏洛心中一阵恶心,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杀出一条血路来。
两人狼狈无比的从腐尸群中逃出,直到天际泛白才停了下来。那是腐尸似乎不喜日光,随着黑夜一同退去,让夺命奔逃的苏洛与李舒夜终于得空等喘口气。
苏洛撑着剑直喘气,要从那样一群腐尸中护着一个人逃出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衣裙上溅上了不少血迹,绯刃上也尽是黑血,所幸没受外伤。李舒夜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靠着树干坐下来,喂自己咽了口离火仙草,再看苏洛时却发现她面上隐隐显出紫气,不由大惊失色。
“阿洛!”李舒夜眼明手快点了她背后两处大穴,苏洛的意识有些恍惚,只觉得身体莫名的又热又冷,周身运气不畅,不用猜也知道是中毒了。
“我们路上经过了桃花障覆盖的区域,你运气疾走又出刀激斗,即使含了解毒丹也令障毒侵入体内了。”李舒夜眼中有些自责,他早该考虑到这一层,事先为苏洛服下防备的药物才是,“我须为你疗毒,若有不适立刻告诉我。”
李舒夜从行李中取出一套银针,捏了三枚在手中,挨个刺入苏洛背腹上的穴位。这十万大山中的桃花障混杂了多种花粉的天然毒性,一时间他无法配置解药,只能用银针助苏洛将毒性逼出体外。他又下了一针,苏洛顿时一声闷哼,不用李舒夜提醒便自发运起内力,随着银针的引导将徘徊在体内的障毒集中在身体某处。
李舒夜在她拇指上划了个十字小口,污紫色的毒血立刻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苏洛长长呼了口气,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她看着李舒夜紧皱着眉头为她疗毒的样子,忽的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李舒夜挑了挑眉,等毒血放尽后又细心的用药膏将苏洛拇指尖上的伤口敷好。那药灵验至极,刚一碰到肌肤便止了血,没一会儿便令伤口愈合,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十字刀口来。
“没什么……只是想感慨这南疆的危险诡异,果真名不虚传。”即使一身狼狈,中毒初愈,苏洛看上去却心情不错,“你我不过踏足是十万大山第一日,便遇到数次此生不曾经历的险境,只怕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等在前方。”
“后悔了?”李舒夜收好银针,在苏洛身边坐下来,解开水壶递给她。
“没有……倒不如说正巧相反,我兴奋期待的不得了。”苏洛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眼中虽有疲惫,却是明亮如光,“这世间还有如此之多我们不曾知晓之物?有舒夜在我也不必惧怕这南疆的毒物,令死尸活动的迷之巫蛊,我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个多厉害的东西。”
李舒夜闻言弯了弯唇角,与苏洛劫后余生靠在一起的感觉十分美好,他轻轻舒了口气,“天亮之后那些腐尸应该不会再来了,阿洛你中毒初愈,先睡一会儿罢。”
苏洛也不在推辞,这一夜戮战着实消耗了她大量体力,没一会儿就靠着李舒夜睡着了。李舒夜拿出外衫给她盖上,强打起精神守夜;这森林中有着太多他们不了解的诡异之物,无论何时也不能放松警惕。
那些腐尸果然没在白日里出现过了,苏洛跟李舒夜在林中休憩完毕,沿着地图上的标示继续前行。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路近的小寨子,而是直奔地图上所示的主寨而去;如果那种可令死尸活动的巫蛊已经祸及整个苗疆,那么唯一可能幸存的就只有蛊术高手聚集的主寨了。
这一次两人可不敢如前一日般抱着看风景的闲散兴致赶路的。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后找到主寨,否则再一次被那些腐尸群包围,苏洛也没把握能再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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