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是对整个淮水以南地域的总称,而其中的淮南城则是整个苏淮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地处水陆两大交通枢纽,港口众多,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帝都。苏洛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李舒夜会将凛渊阁的总堂设置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耳多口杂的大城市中。
不过想了想这到是个妙招,所谓大隐隐于市,既然自己会感到吃惊,那别人就更加猜不到江湖上最神秘的暗杀门派会位于最繁华热闹的淮南城里。
因为千叶山庄的关系,苏洛时常会到淮南地区来,却少有去过那被人口耳相传的繁华之城,被李舒夜这么一提便来了兴趣,眼底多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
那样明亮的神情自然逃不过李舒夜的眼睛,白衣青年笑了笑,“眼下便正好,我须得回凛渊阁一趟准备去南疆所需之物,阿洛你也需要时间调查那夜在云湖堡发生之事,不如随我去淮南城小住些时日。如今你身份不便,调查之事可交由我凛渊阁来完成,作为回报,阿洛你得护送我去南疆寻找冰蚕蛊才行。”
即使没有凛渊阁帮助调查,苏洛原本也打算跟李舒夜一起去南疆的,她从下山历练之初就加入了云湖盟,如今断了关系,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李舒夜这番安排倒是给了她个合适的去处,于是点了点头,“舒夜打算何时出发去南疆?”
“待来年开春之际。”李舒夜将满上的酒杯递给苏洛,苦笑着解释道,“我的情况……冬日里也就只能呆在淮南城中了。”
淮南城气候温暖,四季如春,冬季对比别的地方倒不怎么冷。苏洛想起那一夜她跟李舒夜在外院喝了些小酒,第二日他便被冻的寒毒发作,心下了然;如若在这种时节千里迢迢去往南疆,李舒夜被折腾的毒发身亡的时间绝对会早于他们找到冰蚕蛊的日子,那就本末倒置了。
她接过李舒夜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那酒不知是怎么酿制的,入口时苦涩的让人想要流泪,吞咽时却能感觉到一丝奇妙的酸甜,到回味时已经只剩下清甜,与最初入口时的味道相距甚远,令人回味无穷。苏洛一口气喝掉了一杯,越尝越觉得有趣,追着回味里的那股清甜停不下来。
“还记得你我初遇之时的情景么?”李舒夜又给她满上了一杯,笑道。
苏洛怎会忘记,那时她一个人在酒楼中喝闷酒,却碰上了恰巧经过的李舒夜,听了他一番饮酒的心得,还不小心将他那金贵的冰蛇给砍了。
“这酒名为‘津生’,入口先苦后甜,回味时滋味妙趣无比。很多时候人的境遇也是如此,只因历经了千般苦楚,到迎来舒心日之时,才会真切的体会到那从痛苦中酝酿而出的甘甜来。”
苏洛怔了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杯中之酒,忽然明白李舒夜备下此酒的意图,不禁弯了弯唇角。李舒夜说的没错,一时的磨难与苦楚,不过是为日后的甘甜做铺垫而已,她不会被冤屈,不甘与仇恨这些负面的东西而困住脚步。
“这么说以我如今之心境,倒是格外适合饮这酒了?”苏洛笑道,举杯与李舒夜共饮,只觉得心中最后那丝残留的郁气也消散了个干净。
决定了行程,当天二人便从淮水乘船顺流而下,去往了那热闹繁华的淮南城。
抵达时已是傍晚,淮南城中却没有一丝日暮归家之感,港口上扛货的工人依旧干的热火朝天,一些夜间才会开业的铺子也都才支起来,商家在四周忙碌。苏洛从船上下来,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上飘着一艘长船,里面正在举办赛诗会,时不时的传出笑声与叫好声;岸上有一家卖豆腐脑儿的摊子,坐满了食客,豆汁的香味与热闹的声音连船口这边都能感受到。
日落西归,寻常百姓家已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家歇息,而对于淮南城而言,最精彩的夜才刚刚开始。
苏洛生性就是个喜欢热闹的,这会儿瞧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东跑西跳,差点跟丢李舒夜。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到了目的地,只见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依江傍水而建,飞檐翘角,碧瓦朱甍;酒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门口牌匾上书‘落日楼’三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犹如惊鸿。
眼下正是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落日楼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苏洛目瞪口呆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李舒夜,又看了看眼前喧哗热闹的小楼。
“这、这里就是…………”
“如假包换的凛渊阁总堂。”李舒夜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回答,手臂自然而然的将苏洛的肩一揽,一如身旁走过的客人们,“我们走这边。”
进了门苏洛才发现,落日楼并不是普通供人用饭的酒楼,而是淮南这样繁华的城市中所常见的,那种带了些暧昧脂粉气的风月场地。里面的布局被各色屏风分隔成了不同的区域,依稀可以听见女子娇柔婉转的歌声,随着月琴与客人们低声调笑的声音一并传来。
苏洛还是头一次进这样的地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脸颊涨的通红,走起路来差点同手同脚。李舒夜忍着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洛也会露出这样紧张的窘态,觉得稀奇又可爱的紧。
听到李舒夜的笑声,苏洛回头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她算是知道初见时李舒夜那副丝毫不叫人怀疑的风流世家公子派头是如何练就的了。
有传酒的侍女见了李舒夜,连忙福了一礼,“舒夜公子,您回来了。”
李舒夜点了点头,问道,“秦意在何处?”
“秦姐姐人在二楼的隔间,知道公子今日归,特地备了一桌好菜呢。”侍女回答时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李舒夜的眼睛。李舒夜摆手让她退下,自己则领着苏洛去了二楼。
二楼的气氛终于没了那丝盘绕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又隐约暧昧的胭脂气。苏洛微微松了口气,随李舒夜进了一间房,却在刚一进门的瞬间就愣在原地。
房间中布置的精美华丽,桌上已经摆满了细致可口的吃食,四个角落中都点着火盆,让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然而这些都不是令苏洛失神的原因,她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停在了房间中央那个女子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分毫来。
那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身着一袭罗缎长裙,裙角与发梢都系着金色的细链,在房中夜明珠的光辉下泛着令人心动的华光;她画着精致的歌妓妆容,眼角一抹上挑的绯红,却不让人觉得轻浮,在看到李舒夜进门之后便俯身鞠了一躬,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来。
“恭贺阁主平安归来。”
苏洛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头,女子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魅惑之感,她明明已经不再年轻,至少早已过了韶华之龄,却因此沉淀下来一种别样沉稳与傲气,配上她惊人的美貌,别说是男子,就连苏洛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也充满了吸引力。
“意娘,这段时日劳烦你了。”李舒夜点了点头,叫着秦意的名字时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了苏洛,只可惜绯衣少女还全然沉浸在秦意的美貌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这位便是洛姑娘了?名震江湖的红尘心法传人,没想到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娘子呢。”秦意微微一笑,朝苏洛走了过去,她的声音娇美柔软,带着隐约的调笑意味,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苏洛红着脸点了点头,手脚僵硬的被秦意拉到桌上坐下来,“这一路奔波也累了罢?来尝尝姐姐的手艺,这可是我们落日楼的招牌菜。”
苏洛心跳如鼓的端起了碗,却发现秦意一直在看她,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我……我脸上有、有什么东西吗?”
秦意不语,微微一笑,凑近苏洛眨了眨眼睛,她身上带着一股动人心弦的香味,撩的人心口发热,苏洛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秦意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住,阁主……但她实在太可爱了。”秦意笑的双肩直抖,哪里还有一丝方才那妖娆曼妙,魅惑人心的样子?她这一笑仿佛撕开了那层披在身上的外衣,而苏洛也像是忽然醒过来般,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笑的花枝乱颤的秦意,有些疑惑。
“洛姑娘的反应,是不是跟李洵那小子第一次见我一样?紧张的满脸通红手脚僵硬,连话都捋不直了。”秦意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住了,指着苏洛问李舒夜,李舒夜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却也勾起了一丝笑。
“阿洛,秦意是落日楼里的头牌,也是凛渊阁中身价最高的杀手。”李舒夜一语道破了苏洛心中的疑惑,“在我离开凛渊阁的期间,日常事务都由她来代理。”
苏洛心有余悸,凛渊阁以毒术见长,方才她见了秦意时那副丢魂落魄的样子,如果是暗杀目标的话早已死了无数次,根本没有察觉的机会。她背后一阵发凉,这就是凛渊阁的杀手,从她走进房间,目光落在秦意身上的那一刻就中了对方布下的陷阱,她甚至都没能感觉到一丝杀气,就这么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艳女子给擒了下来。
“别灰心,第一见面就能看清我意图之人,这么久了我也就只遇到过阁主一个人而已。”秦意吃吃一笑,熟练的给苏洛布菜,“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并非有意冲撞洛姑娘,让你见笑了。”
“……不,是我该谢谢秦姐姐才是。”苏洛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思绪终于正常了一些,“秦姐姐这身绝学必然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使用最佳,然而你却通过这样的方式对我展示了……是我该道谢才对。”
既然知道了秦意的身份与绝学,下一次苏洛断然不可能再如此轻易的中招,秦意是用这样坦诚的方式对她示好以求她安心,就如当初李舒夜毫无隐瞒的将自己凛渊阁之主的身份说出一样。
闻言秦意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末了掩唇一笑,从苏洛身边离开,走到了房间中央的竹榻上坐下,抱起了一把浑圆的长琴,却是淮南地区特有的月琴。
“难得有此机会,作为适才冒犯的赔礼,就让我为洛姑娘演奏一曲罢。”秦意说着,手指波动琴弦试了试音,随后柔美的歌声便与轻灵的琴声一同响了起来。
她一边轻唱,目光流转在绯衣少女与凛渊阁主的身上。这还是李舒夜第一次带陌生人回来,且丝毫未有隐瞒凛渊阁之事,难免让秦意有些意外。李舒夜自幼因饱受寒疾之苦而性情冷淡,对任何事物都不甚在意,秦意来到凛渊阁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主动与外人交好过,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将人给带回了家来,聪慧如秦意,自然是猜到了她家阁主那点未曾言明的小心思。
不过当面轻唤她的闺名苏洛却没有任何吃味的反应……阁主果然还是情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
秦意在心中叹了一声,歌声婉转,在尾音时带上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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