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从马府角门进去, 抬眼见但凡有木杆的地方都挂着一丛又一丛的白幡。
阖府主家与下人都哭丧着脸, 眼下一片乌青无精打采。偌大的府邸里毫无生机,到处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就连呼吸声都放到最轻,仿佛走路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死了很久没去投胎的鬼。
马夫人两鬓花银, 身姿瘦削, 穿着一身缟素服, 眼睛肿得有核桃仁那么大。
冠怀生急匆匆的脚步声倒是惊醒了这座死宅。
云娘被带着走到前堂。在亲戚里的惊诧眼光中, 她终于动了动喉管,怯懦地叫了声:“祖母。”
之后便是久别重逢的感人场合了。
冠怀生辞了大家的道谢, 一径迈出屋关紧门,给他们一大家留下说话的时间和空间。
他心里万般焦急,不断在脑海里重演着凝珑遇险的情景。
但出于人道情谊,这时他一个外人又催不得马家赶快说正事。
马夫人与诸多小辈懂得转圜, 冠怀生想,他们不会让他多做等待。
屋里有哭声, 惊叹声, 议论声,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进冠怀生的耳里, 把他的心弦拂得更乱。
他走远了些, 不曾想这一举动落在推开门的马夫人眼里, 却以为他要当个无名英雄悄摸溜走。
马夫人高声叫住他:“世子留步。”
冠怀生脚步一滞。
之后马夫人哭啼着感谢,冠怀生像是局外人一般,耐心地听她讲下去。
“人回来了就好。此事牵扯极广,最好把消息压住,不能让歹人从中作梗再捏造是非。”他道。
马夫人抹开泪眼,连连点头说好。
说罢一番场面话,冠怀生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哪知正想转身离去时,云娘恰好如旋风般飞快朝他跑来。
她哭了很久,眼下又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脸蛋是被寒冬冻起来的红,声音也异常沙哑:“这是珑阿姊让我交给你的。”
云娘从腰间掏出一方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信。凝珑把一封平整干净的信交给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回去路上要时刻提防着别人,不要轻易开口说话,直到安全回到了马府内。”
而今,这封信不仅皱巴,还沾了不少手汗。
云娘面露羞赧:“她说,你最好不要去找她。”
马夫人生怕云娘再遇危险,赶紧把她拽到身后,给冠怀生赔笑:“小孩子也许是把话记错了,世子不要在意。”
云娘却天真回道:“祖母,我没说错!阿姊说,我回家是让他们做好对战准备的,大局为重,大哥哥不要顾此失彼了。”
“无事,我心里有底。”冠怀生把信攥紧,朝马夫人回道:“最近外面动荡,夫人要时刻关注云娘,把她照顾好。”
马夫人尚还心有余悸,说现在别说是云娘,就是她也不敢往外面跑
冠怀生想着凝珑的话,之后登上马车,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信上没提他们之间的私事,反而只提道让他不要去苏州找她。
她的意思是:她有信心能折回京城。
但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冠怀生心里便越是慌乱。这种慌乱心情跳得一阵比一阵高,叫他无法再留出理智,若无其事地处理其他公务。
因此即便眼下还不够三日,他也不顾旁人反对,连夜乔装乘船去了苏州。
再快的船也没长翅膀,水道风景令冠怀生看得心烦,却让凝珑看到了盼头。
又一日清早,商船终于靠了岸。
下船前,凝珑再三吩咐治山等人一定要全程隐匿,暗中保护,不能被巫教派的眼线发现。
说倒也奇怪,她愿意相信治山等人能够圆满完成她施布下的任务。
或许更深的原因是因她愿意选择相信冠怀生的能力吧。她相信冠怀生,所以也相信治山等人。
来时单薄一身,到地仍是戴着半人高的帷帽,把窈窕身姿挡了半边。
这日风刮得有些急,她这身仿佛是被风裹挟着往前走。只觉脚不是她的脚,鞋也不是她的鞋,一个一个的,都不听她使唤,尽想叫她闹出洋相。
船门和陆地中间亘着一道长长的斜坡,因风吹的缘故,大家都走得些许狼狈。
摩肩接踵的,稍个不留神,凝珑就崴了一下脚。
她低低惊呼一声,眼见身子往水边倾倒,惶恐地闭上了眼睛。
却意料之外地倒在了一个怀抱里。
“大妹妹不要怕。”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凝珑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恶寒。
她赶紧站定,逃离他的身边。
凝珑倏地把帷帽帘往前掀开,面露惊诧:“大哥?你怎的在渡口这里?”
凝理洽然笑了笑,“岂止是我一人,你往那处去看——”
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只见拱桥对面整整齐齐地站着凝家几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