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两碗面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但也看得出,秦肃做饭的手法极其熟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塞之处。
端起托盘前,他的动作一顿,想了想,突然用指尖粘起案板上残余的面粉,在自己胸前抹了两下,一件精致庄重的蓝色法袍便如坠入凡尘,平添几分亲切。
这才重新端起托盘,离开小厨房,走进方回屋里。
一进屋,方回便瞧见他襟前的面粉痕迹,眸光微动。
方回这时候的屋子并不像清静峰的宫殿那么清简,该有的陈设一样不缺,靠墙的木架子上除了书本、竹简、玉简,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样儿,其中有一把小木剑秦肃很眼熟。
他将托盘放在正中的桌子上,目光扫向端坐在桌边的方回:“这把小木剑可是为师当年为你削的那把?”
闻言,方回也看向那把被当年的自己珍而重之地收藏在水凝盒里头的木剑,微微颔首。
秦肃上前几步,走到木架子前头,指腹轻抚那包裹着木剑地水凝盒表面,轻笑几声,忽然转头道:“你是否至今不解,为师当年为何会那么狠心地对你?”
方回眉心微蹙,看向秦肃的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但这些年来,他又是清楚地知道,此人人品确实不似当年的自己所想。
成功勾起了方回的疑惑,秦肃却没有解答的意思,他将唇一勾,回到桌边,隔着桌子弯腰靠近方回,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人,轻声道:“别动。”
方回已经被秦肃层不出穷的花招弄得十分心累,加之他方才也琢磨过,自己不懂情,而对方的手段,好似确实能让他的心有所波动,那么为了早日将婉儿师姐从伤情煞里救出去,他听对方的话就是。
所以此时秦肃让他别动,他还当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秦肃灵力微转,将指尖有些凝固的面粉重新软化,抬手就在方回白皙干净的脸颊上一抹。
方回条件反射地用手捂脸,看着秦肃的目光中依然是疑惑。
秦肃达成目的,便直起腰身,指指自己胸前的面粉痕迹,笑道:“公平了。”
而后将一碗热腾腾的烤肉面放在方回面前,“试试,看看为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至于当年那些事情……你总有一日会全部明白的。”
既然如此,方回便没有多问,拿起筷子夹住一块烤肉片并几根面条放进嘴里,鼻尖是面与肉结合的喷香,味蕾感受着久违的熟悉味道,他实话实说:“很好吃,没有退步。”
认真的表情配合着脸上那抹面粉痕迹,调和出一种别样的喜感,奇迹般地将秦肃一直以来的沉重心思都减轻了一些。
位高权重都不能化解的烦恼,却能被这一点点简单的快乐轻易化解,秦肃忽觉这一刻,自己的心态仿佛都年轻了几百岁似的。
但是轻松只是一时的,转瞬便被无尽的烦恼重新覆盖。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方回将碗里的面条全部吃完,又把原本做给自己的那碗也推到方回面前,眸中是带着包容的宠溺:“喜欢就多吃点。”
方回看着另一碗面,迟疑问道:“你不吃?”
秦肃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淡笑道:“为师想吃随时都能自己做,今日本就是做给你吃的。”
实际上,自打踏入修途以来,他为聂明渊下过厨,为方回下过厨,为老掌门、聂清蕴、秦婉儿和方回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等人下过厨,却从未因自己想吃东西,而下过一次厨。
做饭这件事情在他尚未修行前的记忆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更愿意将自己每一次下厨的目的,归结为笼络人心。
方回并不知道这些,当下便不再迟疑,重又把另一碗面吃进肚里。
趁着方回吃面的功夫,秦肃从方回对面的位置转移到侧面,见对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面条,他忽地捻起一方柔软云巾,侧身替方回拭去唇边汤汁和颊上面粉。
暧昧就在一瞬间!
不知怎的,方回突然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自己年幼时,对方替自己擦拭唇角的情景。
但那时的感觉,仿佛与现在不同?
他不敢确定,抬手触摸着自己再度颤动的心脏,想象着对方如果是自己的爱人,突然就有一瞬间,明白“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但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再想要细细品味,却又无迹可寻。
秦肃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并不说破,起身时很自然地拉了方回的手腕道:“走,去院子里的榕树下比比看,你如今比十五岁时长高了多少。”
方回只来得及给桌上的碗筷施一个清洁术,便被秦肃拉着走出屋子,来到榕树下。
榕树刚种下时还只是一棵小树,这些年来已长得枝繁叶茂,等到想要比划刻度时,秦肃才想起来,随着榕树长大,当年刻下的刻度也在拔高,已经没了参考价值。
方回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站在一旁看秦肃接下来的举动。
但秦肃拉着方回过来比刻度的目的,其实并不真的是为了看对方长高了多少。
所以他还是拽着方回的胳膊,把人面朝自己,按在榕树那巨大的树干上。
忽然靠近的距离让方回有些不适应,他依然像之前一样,顺从地任由秦肃施为。
两人身高相仿。
秦肃看着靠在榕树上那个近在咫尺的人,想到的却是当年从襁褓开始就带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徒弟,如今已然与自己一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