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不嫌弃,叫我世青便是。”伍世青道:“今日元旦,算虚岁,我三十一了,让您费心了,我这头发十几岁便开始白了,到了二十五便白了一大半,去年开始就全白了,中医西医都看过,药吃了不少也没什么用,也就懒得管了。”
四人说着话进屋,廖太太五十多岁了,又是一双小脚,走得慢,怀瑾上前扶着廖太太的胳膊,廖太太扭头一看,小姑娘白白净净,嘴角带笑,低头垂目,一副乖巧的模样,便道:“我与你老师过去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给我添了五个孙子,实在是倒霉至极。”
怀瑾听了笑道:“有趣得很,师娘这话与老师收我为弟子那天说的一字不差,老师跟师娘真是心意相通。”
外头的人总说廖长柏是妻管严,说廖太太是母老虎,廖长柏不介意自己被说是妻管严,廖太太却不服气自己被说是母老虎,最喜欢听人说她与廖长柏感情好,听了怀瑾的话自是高兴,嘴上却道:“什么心意相通,老夫老妻的,日子过得长了,熟了罢了,你老师一个大文豪,我一个小脚太太,成亲前面都没见过,还是成了亲后,你老师一笔一划的教,才勉强算是识字了,哪里去谈什么心意相通。”
这话怀瑾听了却不认同,道:“我说句忤了师娘意思的话,师娘你看在初次见我的份上别怪我,要我说,夫妻讲的还是性情相合,和学问有什么干系,若是要学问相近才能做夫妻,那以老师的学问,当代有哪个女子能与老师并肩?那老师怕不是一辈子都娶不上太太了。”
这样一说确实好笑,怀瑾笑道:“这么说倒是要谢谢师娘您,若不是您不嫌弃老师学问大,还是嫁给了老师,不然老师这辈子怕是要难过。”
廖太太自然知道怀瑾是故意说这些话哄她高兴,但这哄人的话听起来竟然还颇有些道理,况且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如此从屋外走进屋里,廖太太心里已然无比高兴,只觉得自己丈夫新收的弟子实在是好。
廖长柏与伍世青两个大老爷走在二人身后听着,廖长柏忍不住摇头感叹道:“所谓舌灿莲花,过去我也只是在书里见过,今日倒是涨了见识。”
这话伍世青是颇为认同,感慨道:“廖先生您是不知道,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您这个学生的嘴,真是谁都说不过,总归怎么说都是她有理,教训起我这个文盲来,我真是一句嘴都还不上。”
廖长柏听了自是大笑,惹得前面的廖太太回头问何故发笑,廖长柏只道是伍世青讲了个笑话。
四人进了屋,怀瑾给廖太太敬茶磕头,廖太太发了红包,四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子话,怀瑾问怎么没见着师兄,才知原来廖长柏长子在北平那边政府里工作,次子在英国留学,至于幼子一家则约了友人昨日晚上在自己的公寓里开跨年派对,只怕不到中午不会醒。
廖长柏摆手道:“我与你师娘与你那三个师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早早的便让他们都搬出去了,时不时的见一眼倒还父慈子孝,天天在眼皮子下面,实在是不好过。”
如此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廖长柏道:“正好四个人,打麻将多好,边打边聊。”
这话一出,廖太太便与怀瑾说道:“你老师就喜欢打麻将。”然后又扭头与廖长柏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喊着与伍老板打麻将。”
廖长柏却道:“我就是早就听说过伍老板的大名,想着机会难得,试一试伍老板的麻将打得到底是有多好。”
而伍世青却是连连摆手,道:“误会误会!鄙人虽然开赌场,但自己却极少下场,只怕还不如廖先生精通。”
闲话少说,廖长柏让人将麻将桌摆上,四人一直打到中午,厨房里来问要不要摆饭。
伍世青的麻将打得好不好没看出来,怀瑾的麻将打得差,是都看出来了,开头打了三圈就胡了一把,还是炸胡!后来一算,竟然只输了二十来块,赢了八十块的廖太太笑着对怀瑾说道:“你可把世青和你老师给急死了,拼命的拆了自己的牌给你放炮。”
如此四人一起用了中饭,又稍作休息,怀瑾与伍世青起身告辞回家,两人坐着汽车出了廖府的门,回头望去,见着廖太太依旧微笑着站屋檐下在挥手,伍世青道:“都说廖校长家太太是母老虎,我看倒是个和气人。”
怀瑾道:“外面道听途说的哪里能信,这天下有哪个女子真能将男子完完全全挟制住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乐意为之罢了,老师这般地位,多少人巴结他,各路的约会,也不都是想推能推的,总归有些不能不给面子的,把家里太太拿出来做挡箭牌不是正好?”
伍世青闻言点头道:“这倒是个省麻烦的好办法。”
这一天虽然冷,却是一个晴天,天阔云高,又是元旦,路上车水马龙,怀瑾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的电车叮叮打着铃开过,行人慌张的散开,然后见着对面的街角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顿时心里一喜,赶紧的喊着让齐英停车,还没等伍世青问句缘故,便直接推开车门,跑到一群小孩子中间,给了钱,挑了一串拿手里,又快步的跑回了车里。
齐英重新发动了车,怀瑾一口咬下半颗裹着糖的山楂,伍世青见那签子锋利得很,就在她脸边上,赶紧的嘱咐齐英慢点儿开,又与怀瑾道:“你仔细戳着自己。”不料此话却惹得怀瑾递了个白眼,道:“你当我傻吗?”
伍世青道:“你不傻吗?”说完又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你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
怀瑾闻言刚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爱吃糖”,后来一想当年她把伍世青捡回家的时候可不就是偷偷的跑出去买糖吃。索性也没搭话,专心的吃她的糖葫芦。
糖葫芦吃了一大半,却没听见伍世青再做声,怀瑾扭头一看,只见他望着她这边,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你看着我想什么?”
伍世青默然一秒,道:“我在想,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也很是会哄老太太开心,若是我娘如今还在,一定也能被你哄得极开心。”
要说伍世青的娘都没了二十几年了,怀瑾能说什么呢?
想了一想,怀瑾道:“你节哀。”
伍世青听了却笑,道:“我看你哄别人倒是都挺会哄的,怎么对我就如此敷衍,就不乐意费些心思哄我?!”
怀瑾闻言却颇为不解,道:“你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哄吗?”
这话伍世青不服气,道:“你师娘比我大多了。”
怀瑾抬眼看着老流氓,像看着一个傻子,道:“我师娘是比你大,但你没我师娘老啊,人说哄小的,哄老的,哄女人,哄孩子,谁会去哄个三十岁的帮派老大!”
【好像又很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
第31章
过了元旦, 怀瑾和慧平都去上了学,伍世青也就开始正经跑差事了。过去他总归是怕晚上回去晚了, 人家家孩子放学有人接,或者是即便没人接, 回到家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饭,他家的孩子回去就是一屋子的下人, 心里怕不是要难过。如今慧平来了,虽说是个丫头,但两个小姑娘一起, 说说笑笑的,倒也不怕寂寞。
这天晚上, 伍世青约了司徒啸风和朱越彬在新世界舞厅一起打扑克。朱越彬任社会局的局长, 社会局正是舞厅之类娱乐场所的主管部门, 所以朱越彬到的时候, 伍世青笑道:“朱局长操劳,路灯都亮了,还要劳驾您亲自来管辖之所巡视,我等罪过罪过。”
朱越彬听了摸着自己如皮球一样的大肚子,笑眯眯的坐下,接了司徒啸风递过去的烟,道:“总统先生前几日与一众同僚商议来年之商贸事务,谈至深夜十二点方才休会,我等地方小吏怎敢称操劳。”
靠在司徒啸风身边的詹忆秋闻言睁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模样, 道:“朱局长这么大的官老爷,竟然还是小吏?!”却被司徒啸风张嘴冲着她正脸吹了一口雪茄烟。司徒啸风道:“你懂个屁,朱局长祖训便是谦恭仁厚。”被烟呛得掩嘴直咳嗽的詹忆秋锤了司徒啸风一拳,却对朱越彬娇声道:“您这也太过谦了,您可是见过大总统的,便是谦虚一些,也是地方要员。”
詹忆秋是个美人,男人被美人奉承难免开怀,朱越彬笑得一脸肥肉挤到一块儿,道:“见过大总统算什么,你家司徒参谋长还被大总统抱过。”
司徒啸风听了也是大笑,道:“前几日他又在说要削老子军费,这是要饿死老子,早知今日,当年他抱老子的时候,老子便该尿他一身。”
如今的大总统魏瑞霖十几年前不过就是个嘴皮子利索,会来事的小官,打着民主救国的旗号到处捧着各路军阀,又经过数年钻营,方才位至大总统,当年在司徒啸风的爹面前也是点头呵腰的人,如今却背靠东北军区,时不时打压华东军区,一年削三次军费都嫌少,司徒啸风自是恨得牙痒痒,而朱越彬虽然开嘴闭嘴大总统,实际上也是华东派系的人,自然司徒啸风更是无所顾忌。
这若是让司徒啸风继续说下去,怕不是能说上一晚上,伍世青呲牙咬着烟嘴,嫌弃道:“满脑子肮脏事的狗东西,一天到晚就那两寸肉的想头,说些狗屁事都能扯到那两寸肉上面去。”
朱越彬听了也是一双眼睛上下往詹忆秋的身上打量,笑道:“我观忆秋这模样,啸风小弟今日怕是还没尿过。”司徒啸风听了这话也顺着朱越彬的眼睛往自己的姨太太身上瞧,嘴角挂着笑,很是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会子,然后一只手往脑门上一拍,道:“妈的,今日起得晚,又忙了些子事,便急匆匆的来了,竟让这婆娘白吃老子一天口粮,没开张。”说着话便将詹忆秋往自己的腿上拉扯,道:“你这骚货赶紧的张开腿,老子尿一个给老五看看,两寸肉?老子就两寸?”
詹忆秋听了这话自然是尖叫着便想逃,司徒啸风哪里愿意放过她,扬手便是几个巴掌,虽没下重手,却打得詹忆秋直叫唤,詹忆秋本就是堂子里出来的,叫唤起来那声音骚得跟春天的猫儿似的,更不要说本来詹忆秋那身旗袍的开叉开到了腿根上,拉扯起来难免多少露些春光,看得朱越彬那肉鼓鼓的粗脖子可见的上下蠕动,直咽口水。
但到底是司徒啸风正经抬进门的姨太太,虽然司徒啸风就喜欢詹忆秋这放得开的风骚模样,闹起来也不怎么避着人,但总归也不会真的在人前弄她,胡闹一阵子也就算了,三人换到牌桌上去打扑克。